突遇偷袭,长途跋涉二三十里路的南诏士卒来不及穿甲,弓也没挂弦。
对上以逸待劳的精锐亲兵,就像软弱无能的待宰羔羊,除了溃逃没有其他选择。
亲兵也非杀人为乐的修罗,先杀一批用以震慑活着的,剩下的统统抽了裤腰带,一个连着一个绑起来,驱赶他们往嘉州城外走。
至于还有少数逃了的,那是他们祖坟冒青烟,何必和人家地底先人过不去。
南诏二王子异隆舜死于他手,王钺心情极是畅快,也不管马腹旁悬着颗血淋淋脑袋有多惊世骇俗,一马当先向营寨行去。
黄骠马乃他前年特意托人从西域带回来的,脚程快,耐力足,不敢妄言日行千里,至少八百里没问题,数十亲兵被他远远甩在身后。
不出两刻钟,营寨近在咫尺,唤开寨门空隙,亲兵姗姗来迟,一行人浩浩荡荡进了军营。
王钺翻身下马,千叮咛万嘱咐马夫务必把宝贝战马身上血迹擦拭干净,再喂两块豆饼好好奖励它,随即昂首阔步朝中军大帐走。
外间欢呼声一浪高过一浪,裴静文攥住来回踱步的赵应安,拉起她跑出帐子查看情况。
王钺盔甲染血,右手提溜着一个人头,比拎大白菜还随意,那死了还闭不上眼的脑袋,喉管筋脉血糊糊一团往下耷拉,两人脸色当即白了些。
秋十一赶忙侧身上前,用身体挡住两人视线,王钺也忙把手往身后藏。
王钺笑呵呵道了声歉,没话找话问林建军回营了没。
探子传信,南诏黎州驻军兵分三路支援,他们自然也兵分三路。
中路他原想交给林建军,不论生擒还是斩杀南诏二王子,都是一件不小军功。
奈何他拒绝了,领了一百马军和三百步卒,自请埋伏南诏右路军,左路由他心腹裨将负责。
林建军最后回营,挂在护腰上的赤狐尾旁,插了一把粉紫色桔梗花,走起路来鲜花随狐尾轻荡,肃杀军营也显出几分风流浪荡。
此番奇袭,斩杀南诏一位王子、两员大将、三百兵卒,生擒六七将领和两千六百余人,重创南诏。
王钺放宽军纪,下令杀羊宰牛犒赏将士,又自掏腰包从嘉州城运来两三百坛好酒宴请全军。
中军大帐,粗犷笑声不断。
王钺跌跌撞撞走到林建军身边,与他勾肩搭背说话:“哥哥好心将异隆舜让你,你怎的不领情?”
林建军任他攀着,托起酒坛为他碗里斟满酒水,也为自己斟满。两人举碗相碰,皆是一饮而尽。
林建军玩笑道:“真抢你风头,你便高兴了?”
“你这说得是什么话?”王钺吹胡子瞪眼,猛地一磕土陶碗,扯着嗓门大声嚷嚷,“好意让你拿军功,你不领情就算了,还挤兑老……”
“真是怕了你了。”林建军一把勒住他的嘴,“连戏言都听不出,你这是被灌了多少酒?”
王钺说不出话,伸出三根指头,下一刻,他突然激动地拍打松松勒住脖子的那条胳膊。
林建军下意识松开好友,王钺火急火燎往外跑,手还搭在裤腰带上好一阵摩挲。
见此情形,林建军不由大笑,给自己倒了满满一碗酒,端起碗就要往嘴里送,垂眸瞧见水中荡漾的火光,再听满座喧哗笑闹,忽而生出几分不合时宜的伤感。
借口不胜酒力出了大帐,林建军背着手慢慢踱步,银月高悬不见星斗的夜空,孤零零照亮灰暗人间。
王钺的意思他明白,陆翁的意思他也明白。
他们都以为他到西川来,是欲积攒军功为阿兄翻案,就连静文也在私下里问他,是不是想走翻案这条路。
只有他心里清楚,他借陆氏公子身份暂入西川军,更像是一场告别。
告别他曾为魏臣。
他想要勾勒史书的权力,所以他不能一辈子都做魏臣,匍匐在地乞求上位者落笔仁慈。
再者,他与高氏的血海深仇,终究只是魏人内部之事,多闻、南诏跳梁侵扰汉家疆土,这才是眼前头等大事。
不知不觉回到军帐,林建军打起帐帘走了进去。
身穿步卒戎服的余芙蓉,手舞足蹈讲述白日杀敌壮举,裴静文和赵应安互相拥抱,身体看上去极是紧绷。
林建军打眼望去,嚯,矮几上摆了一排左耳,粗略估计有六七只。
终于等到救星,裴静文声音里带了点点哭腔:“你怎么才回来?”
与同火的战友喝了十来碗酒,趁军纪放宽,余芙蓉勾着军功袋,就往林建军的帐子跑。
她非要给裴静文和赵应安看她今日战绩,任两人如何拒绝,还是一意孤行倒出人体碎片,一片片摆成齐整一排。
裴静文和赵应安都不敢碰,想走也被余芙蓉按坐下,嵇浪他们在隔壁帐篷喝酒,听不到她们求助,只得战战兢兢地互相搀扶借胆。
林建军大步走过去,不给余芙蓉反应时间,隔着手帕从右抹到左,手腕一翻抓起耳朵迅速塞进羊皮军功袋,不忘打个轻易解不开的死结。
赵应安深吸一口气,紧绷身体放松下来,拍着胸脯道:“终于结束了。”
林建军侧身躲开攻来的拳头,攥住酒疯子手腕一扭,辖制住余芙蓉将人按在矮几上。
“显摆个啥?”膝盖抵着骂骂咧咧的余芙蓉,他没好气地训斥,“吓着你小婶婶你还有理了,还敢和你小世叔动手,我没你这个不孝侄女。”
余芙蓉脸朝下,咿咿唔唔听不清说些什么,裴静文伸手去拍林建军:“好了,蓉蓉知错了,快松开她。”
甫一得了自由,余芙蓉连声呸了好几下,活动手腕立即向林建军攻去,破口大骂道:“林建军你阿爷的,害老娘吃一嘴血肉沫子!”
“殴打上官小心挨军法,”林建军大跨步往裴静文身后藏,“本将从不徇私枉法,别才拿了军功就去抵军棍。”
余芙蓉气得直跳脚,裴静文赶忙用力捶了青年几下,拉偏架道:“我替你打他,别生气了。”
余芙蓉哼道:“再多打几下。”
翌日吃过早饭,王钺下令将营寨挪到嘉州城外二里。
南诏遇袭后虽逃了些,但不是所有逃了的都愿意回黎州,据探子来报,黎州城内仅剩六七百南诏军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