统帅异隆舜身死,群龙无首,军心动荡,黎州民众又趁势反抗,正是收复黎州好时机。
王钺本想派林建军收复黎州,怎料还是被他婉言谢绝,他只好亲率两千兵马出征。
齐泰悬崖勒马,联合王钺摆南诏一道,归根结底还是叛了,嘉州刺史一职他没资格担任,将被押解回成都,交由西川节度使发落。
说来可惜,为儿子自毁一世英名,结果儿子逃不过一死,还搭上自己。
拔营前夜,王钺去地牢探望他,彼此都清楚,明日一别便是阴阳相隔。
王钺问他可曾后悔,他沉闷饮酒缄口不言,只在王钺离去前开口说了人生中最后一句话。
“你的探子杀了澄儿,多谢你替我下手,他早该死去。克定,我无颜回成都再见节帅,成全我。”
齐泰死了,摔了酒坛割破喉咙,一个以血为墨的半个“悔”字,为他的声名狼藉画上句点。
王钺分身乏术,一时又找不到合适人选,遂将嘉州诸事暂交林建军。他言语间尽是恳求之意,林建军也不好再拒绝。
忙到日落西山,案牍上公文仍堆山码海,想到好几日不曾见心上人,林建军索性合上手头未看完文书,与两个亲卫赶在城门关闭前出城。
才出城门,便瞧见几个熟悉身影走出临时搭建的贩奴行,里面都是被俘虏的南诏士卒,等着行商挑买。
裴静文眼尖,跳起来和他挥手。
林建军催马靠过去,挑眉问:“你也想买奴隶?”
裴静文摇摇头,叹息道:“营寨里待着无聊,打算和安安进城逛逛,看见这里人多还以为有热闹,结果是军队在卖俘虏。”
一张张麻木面孔闪过脑海,赵应安眉心微蹙,语气沉重道:“为什么要卖他们?”
嵇浪不敢接这话,求救地瞥了眼林建军。
林建军略微想了想,只用简短六个字回答她:“因为他们输了。”
赵应安不解,还要追问,林建军补了一句:“因为他们祖辈降而复叛。”
原先他们还有机会当仆从军,为魏军效力,可惜祖先断了他们这条路。
杀了,怪可惜的,留着,怕临阵倒戈,那便只有打散建制卖为奴隶。
姿色好的,能卖出高价,达官显贵买去做解闷的玩意儿;身强体壮的,卖去东西两川或江南庄园做苦役;两样都没摊上,朝廷会压价贱买去做官奴,死了也不可惜。
朝廷赚一笔,军队赚一笔,将领赚一笔,大头兵也赚一笔,大家都高兴。
二里路走不了多久。
为女郎簪了朵日渐枯萎的桔梗,林建军将她推倒行军床上,倾身覆了下去。
女郎兴致不高,他便伸了手进寝衣里,粗粝指腹像弹琵琶似的拨弄,低头看着她笑:“怎么不高兴?”
裴静文轻叹:“觉得他们可怜。”
林建军吻上她嘴角,含糊道:“他们不可怜,我们就可怜了。”
“这倒也是。”
七月流火,秋雨绵绵。
伞边雨滴像断线的珍珠,一颗颗砸在青砖地面,敲开粉饰已久的太平。
“节帅等候将军多时。”立在廊下的侍者急迎上前,任由雨珠染黑青衫。
将油纸伞递给侍者,苏勉抬脚走进不大常来的书房,耳畔传来“叮”的一声。
循声望去,凤翔节度使手拈羽箭轻轻一掷,羽箭不偏不倚挂在莲花铜壶右耳,又是清脆一声。
“乐天来了。”凤翔节度使打了个手势示意捧箭侍女退下,招呼苏勉坐至下首,“来人,上酒。”
苏勉端起高足琉璃杯浅尝一口,感慨道:“西川去岁大乱,怕是无心酿酒,不日我也要领军出关,归期未定,下次再喝上这剑南春也不知何年何月。”
凤翔节度使大方道:“今年立春陛下赏了我两坛,送一坛与你又何妨。”
“君子不夺人所好,”苏勉散漫地拱了个手,“还要谢过节帅好意。”
“你即将出征,这坛酒就当我为你践行。”不等苏勉拒绝,凤翔节度使扬声唤来侍者,“把窖里那坛没开封的剑南春给乐天送过去。”
他笑看苏勉,爽朗道:“一坛酒罢了,乐天莫要再推辞。”
苏勉干笑两声,复又端起银杯饮尽宫廷御酒,等待凤翔节度使开口。
“当年林尔玉突然请辞,至尊一时无人可用,拔擢我任凤翔节度使,他的旧部大多不服气。”凤翔节度使踌躇地开了口,“刚好他凑上来愿意做刀,我提拔他当了行军司马,用他打压林尔玉旧部。”
这个他,自然就是凤翔行军司马段令光,不过他现在不是了。
前几日,苏勉抓住段令光勾结多闻细作、窃取运粮路线图的把柄,他已被秘密看押起来。
凤翔节度使严肃道:“他心术不正我知道,但要说他投敌叛国,乐天对此应当比我更清楚。”
苏勉面带微笑,并不言语。
凤翔节度使叹了口气:“他蠢,以为你来和他抢位置,”说着拍了拍圈椅扶手,“殊不知这才是你的位置。”
他顿了顿,求情道:“他那窃运粮图的小妾张氏已被杖毙,也没旁人看过那图,乐天便高抬贵手留他性命,打发他去郿县做个县尉。”
苏勉不接话,室内陷入诡异寂静,斜风细雨穿过支起的雕花木窗,无言较量添了几许愁凉。
良久,苏勉淡淡道:“他想方设法弄走运粮图,可没想过留我性命。”
“单是要我性命倒也罢了……”他语气突然变得冷冽,“他千不该万不该用她来算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