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顶鹰网密布。一团团乌云,在反射着月光的莹亮雪原上,投下斑驳交错的黑影;一道道白色闪电,遥相呼啸,爆鸣着袭冲、砸坠、围掠向目标。
鹰群已经完全凶性大发,彻底丧失了理智。狂暴鹰袭间不容发、连续不断、不惜任何代价地漫天轰下!
夕篱亦完全放弃了嗅判、反应和躲避。他径自一路向上奔跑,他以浑身喷薄真气做成一面巨盾,做成一辆万箭齐发的重装战车,他化作大美无声的自由焰火,恣情地、一次又一次地腾空、爆炸——
夕篱以暴烈的回击,筑起绝对的防御。
鹰啸震天。云鹰们愈发焦急。再往上,便是血梅崖崖主的领地,唯有那“四头云鹰”才敢飞上去。
“咻咻咻——”
鹰落如雪,坠似暴雪,鹰群做着最后的冲袭。
夕篱灌涌进四肢及全身的内力,开始消减。
失算了。
高度不能简单地等于长度。
陆路或水路再遥远,空气也不会变稀薄。
夕篱不是梅初雪,可以本能的、一往无前地飞跃;夕篱也不是二师兄,可以本能的、无意识地做出完美防御。
夕篱全神贯注、竭力奔跑,他的每一个动作都需要精准控制,在愈发冰冷稀薄的空气里,他的每一次剧烈运动、每一次真气爆射都要比上一次耗费更多的内力。
“咻咻咻——”
“轰——”暴雪如注的鹰袭,压榨完了夕篱最后一股爆炸开来的灼热真气。
夕篱抬头看向余下不到十分一的路途——
梅初雪站在崖上。
垂眸看着那一抹奇怪极了的身影。
速度极快、姿势极怪、内力挥霍得极其嚣张。
夜袭者背上竹剑绑着的白丝帕,飘飞成波浪起伏的曲线,随着攀登,波浪线条起伏愈发不规律、不稳定。梅初雪看出,宝夕篱的内力,正在加速耗尽。
“梅——初——雪!”
熟悉又陌生的声音,近得仿佛是自骨肉里传来。
脚下冰雪微颤。
这一次,宝夕篱的声音,不是通过青瓜味的清新空气传来,也不是通过东流的江水传来,是通过脚下古老的冰川传来。
“我——来——了!”
许是穿过了冰层的缘故,宝夕篱的声音听来,比以往两次,要阴冷低磁一些。
竿头白丝帕垂落。
真气耗尽了。
一头云鹰站在梅初雪身后,它被主人压制了太久,它等待了太久,终于,它自血梅崖上俯冲下来,幽幽冰瞳中,映出一张衷心快乐的笑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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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双甜双臂夹身后摆,面向山坡身体低倾,真气凝于足底不断粘连、释放,一路向崖上狂奔。
头顶鹰群喧嚷,仍然处于兴奋状态。
“冰瞳出爪了,那鬼东西绝对没了!”值夜班的兄弟在梅双甜身后喊。
梅双甜头也不回,继续向上一路狂奔。
今夜并未轮到梅双甜值班。除了他,其余任何一个梅姓子弟,都不会上崖察看。因为毫无必要:血梅崖上,有师父,还有那个梅初雪。
师父和梅初雪,是唯二长久居住在冰室的人。
血梅崖上三十余间冰室,代表着实力的认可和荣誉,却并不宜居;剑神亲自用剑气雕凿出一间间冰室,但从不要求梅姓正宗子弟必须在此苦修。
其实梅双甜至今仍不能很理解,为什么梅林众人和梅姓子弟,要如此孤远“那个梅初雪”。
正如长在荒漠里的枯苗,梅双甜移来梅林后,短短五年,迅速成长得枝繁叶茂。他如今看上去,与那些从小生长在梅林的茁壮绿树,没什么两样。
梅双甜不理解,却也明智地合群。他从不参与他们对梅初雪的排挤行为,也从不对此表示反对。
梅双甜其实根本不在乎梅初雪如何,那个梅初雪,也无须他的关心。他是为了梅叶。
他要以最快的速度上山确认梅初雪和师父无恙,然后以最快的速下山告诉梅叶,这样梅叶便能继续安心睡觉,更不必裹上毡裘、夜乘云鹰来看“这个梅初雪”了!
夜袭怪兽在雪地上留下了诸多诡异痕迹,梅双甜在森林里生活了很久,从没见过这样的足迹。
这鬼东西站起来,竟比老虎体型还要庞大!?
雪坑是云鹰俯冲抓捕失败、收身不及硬砸出来的,可那岩石上冻住的水花痕迹,又是如何形成的?
如此杂乱的雪坑、如此数量恐怖的鹰袭鹰落,雪地上竟无一丝血迹、这怪物竟然毫发无伤?
以梅初雪之眼力,他必定早已在崖上望见这头怪物了。
他为何不出剑?
因为他不屑给不执剑的、四肢伏地的怪物一个痛快的死亡?
他非要高高在上地、无动于衷地看着鹰群折磨、耗尽这头怪物最后的力气和希望,再冷眼旁观它变成冰瞳巢里的又一具冻尸?
无怪乎他们有些人如此恐惧那个梅初雪,他们说,那个梅初雪,不是人,他生来是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