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子衿就是在替祸水夫人复仇。她自己都说了,’区区开明旧剑,如何比得遍照’。”霍远香答得肯定,“我一路追察过来,发现宝子衿正是以霍山为起点,先南诛闽越、再西屠潇湘,接着北斩巴陵,最后,断剑于终南山。
“我推测,宝子衿以开明古剑劈死的那些人,多是当年群起围攻霍山的那一批宵小。祸水夫人那时怀胎九月,故有些无耻逃兵,在被遍照剑削成尸块之前,侥幸脱身了。”
梅初雪点点头:“墨荷坞的调查结果,与你的判断一致。”
霍远香微微抬了半边眉毛,梅初雪这句话,无疑是告诉了她另一则重要讯息:墨荷坞的红眼蜻蜓们,一直在向他们血梅崖、甚至包括黄梨庄和青菊谷,传递和分享相关情报。
可如若万华派四季堂堂主,他们的少年情谊,竟能多年真挚如初、一直维持到现在,那么,事实又相互矛盾了。
梅初雪承认,批量供给冥音湖冰元虫的,正是他们血梅崖;而冥音湖的存在,必定有损墨荷坞在云梦泽的势力。剑神梅傲天究竟是出于何种缘由,竟然同意了与霍姥太君交易、不惜有损其多年挚友的利益?
并且,与祸水夫人同时代的江湖英雄,虽多已白头,但尚未老得糊涂。他们信誓旦旦,当年意气闯入扬州论剑场的,一共是六个无名少年,即“天保和他的五个好友”。
一个掌门,加四位堂主,那第六个人,是谁?死否、活否?如今又在何处?
梅初雪肯定地说:“你去探过霍山了。挖坟结果如何?”
霍远香挑挑面对梅初雪这一边的眉毛:“你问我?我单弓匹马,如何比得上你们万华派众多红眼蜻蜓?”
梅初雪说:“你说。”
霍远香“哼”了半声:“不愧是梅初雪,金口难开啊。”
两个姓宝的,皆将他们既无江湖常识、又少见世面的好奇目光,炯炯看向霍远香。霍远香左手执筷,在空中横削两道、竖劈一道:
“剑招共三式。下边一剑,从左胯骨平削至右胯骨;上边一剑。自右肩划至锁骨到左肩结束;最后一剑,从头劈下。共割成六块。”
梅初雪说:“未必是左手剑。起势偏好,因人而异。”
霍远香放下左手筷子:“梅初雪说的,我还能不信。”
夕篱在脑子里想象那画面,遍照剑的剑锋,先在人身上倒着写了个“二”字:胯骨处一短横、肩膀处一长横;第三笔快如闪电、势如悬针竖劈下来时,上、中、下三横截身体,尚未来得及错开,仍整整齐齐叠在一起……
夕篱感叹:“祸水夫人那时,一定悲愤异常。她这三剑,出锋任何一剑,那人都死绝了。她纯粹是在宣泄愤怒。”夕篱心中却大疑为惑:纵使祸水夫人不曾怀胎九月,如此大量碎尸,其内力,已是恐怖至极……
宝庭芳做出了他的判断:“围攻一位临产孕妇,活该他们生受三剑、被割成六块。”
梅初雪说:“好快的剑,好挥霍的剑招。”
霍远香颔首,笑有所指地看向夕篱:“就跟你们两个姓宝的一派阔绰样儿。还记得么,我说过,祸水夫人给过霍姥太君一本《华女心经》。”
夕篱说:“我没领教过霍姥太君的华女功法。”
梅初雪说:“霍姥太君有意隐藏。”
冥音湖人头彩雀不敢越界墨荷坞,红眼蜻蜓亦无法深入扬州霍宅,更遑论探清霍姥太君武功底细。好在霍姥太君是懂得让利之人,而夏时作为江湖第一“剑商”,亦深谙为富之道,双方和气生财,一暗一明,成为翻搅云梦泽的二巨手。
墨荷坞仅仅查明祸水夫人与霍姥太君,二人皆与霍不凡同时有过一段姻缘;若非霍天眉遗信记载、霍远香亲口述说,梅初雪很难想到,当年秋柔儿孤身一人,顽强背负下霍氏之姓,并非出于对霍不凡的爱。
祸水夫人与霍姥太君之间,绝不全是忌恨。她们早把霍不凡一块、一块地抛进了霍山乱葬岗……
一收到红眼蜻蜓们上报的宝子衿屠戮之旅的调查结果,夏时伯伯当即赶往终南山,一条条给梅傲天阐述说理:宝子衿一是替祸水夫人报仇;二是锄凶歼恶;三是她已身披团花袍、彻底自弃于江湖。
师父叹息着回到血梅崖,将墨荷坞一长卷的最新调查结果,交给梅初雪、梅叶、梅冷峰。正如在祸水夫人那一卷“秘辛”上,夏时伯伯在结尾再次批注道:“江湖擅长遗忘和掩埋。但吾辈绝不。”
父辈不知悔改,其后辈,亦承其恶习。宝子衿所杀之人,皆是如“柳长虫”一般的邪妄小人,不敢当面与剑神对剑,表面逢迎万华派,私下却冥顽不灵、恶事做尽。若宝子衿不出剑,青菊谷亦当杀绝这些宵小。
梅初雪说:“有关霍山血案的真相,师父要我们不要忘记。”
“不要忘记?”宝庭芳实是疑问,却因嗓门洪亮,听来像是咄咄质问。
霍远香答:“即便你大师姊如今尊为绣花使首执,她也不曾把霍山旧案翻出来重提。无论你怎么说,他们就是装聋作哑,听不见、不承认。”
宝庭芳没听懂,但他隐约觉出,霍远香是在帮他打圆场。我又说错话了,他想,赶忙闭上了嘴。
其实霍远香是有意“诬陷”,却未能诈到夕篱。
若仅因挥霍张扬至狂悖的武功风格相似,便将祸水夫人与全部姓宝的联系在一起;或者仅因同有一个“华”字,便将祸水夫人的《华女功法》与万华神功联系在一起,二者未免牵强。毕竟,“华”字实在被用滥了,诸如华山派、《法华经》和华清宫;毕竟,祸水夫人已死,是江湖共识。
但夕篱依然怀疑:“终南一战。除了远在五十里开外、眼力平平的百万京城民众,还有其他目击证人么?四季堂堂主一个不在么?梅傲天怎会甘心缺席这一场名剑盛宴?”
霍远香讥笑夕篱:“你无知得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