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黎决定不庸人自扰,既然她有着没有问题的灵魂和应黎的记忆,那就是应黎本身,无可质疑。
应黎:“我其实也没弄明白,我唯一能告诉你的就是,应黎确实曾经死过,如今,我或许是应黎,或许是长生簿本身。”
青书几乎一瞬间就明白了应黎想说的情况。
他轻轻吐出一口气,神色忽然又变得复杂:“我怎么知道是不是你编的。”
“哒哒。”
敲击什么的声音响了起来,青书一惊,朝那个方向看去。
只见仓木和那个男人一前一后地站着,那个跟应黎之前在一起的男人,敲了敲伞柄:“你问她,不如问我。”
青书愤怒地瞪了仓木一眼:“你果然背叛了我。”
仓木讪笑:“抱歉,他有点厉害,我觉得我再不让步命也就没了。”
青书防备地说:“拿出证明来。”
玅吾看了一眼自己手中的伞,又看了一眼应黎。
如果说出接下来的话,应黎应该不会很开心吧。
玅吾问应黎:“你是想与他们合作?”
应黎举了举自己手里的书:“与其给别人打工,不如自己选择了断。”
也就是说,应黎想靠话聊让两个昔日的同僚心甘情愿地凑成完整的书。
青书气得脸通红:“应黎,你他娘的,真是个人才。”
玅吾在伞上摸了一下,缓缓将自己的灵力渡进伞里,伞褪去了黑色、也褪去了伞面,变成了一根熟悉的、纯白的骨头。
伞尖处原本就能看出似乎是什么的骨头,如今露出原样,竟是一根角——
是麒麟的角。
角以外的骨头盈盈如玉,散发着金光,骨节分明,像是脊背上的。
意识到这一点,应黎的手本来就没有温度,此时却觉得更凉了。
她觉得自己只是看着,就一寸一寸、快要碎掉了。
应黎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呆呆的、顾不上什么青书和仓木,一步步地走到玅吾的身边,长生簿失去了调动,消散在风中。
应黎伸出手,却停在那根骨头的三寸处,根本下不去手,她冰凉的手不受控制地摸上了玅吾的脸。
她的视线再次落在那根骨头上。
没错,这是麒麟大人的骨头。
这怎么会是麒麟大人的骨头。
她心中虽有揣测麒麟是不是在她死之后出了什么问题,但还能见到麒麟本身,就认为即使有问题,也不是什么特别大的问题。
可瑞兽散骨,只有一种可能,就是麒麟不死也与死无异。
应黎觉得自己眼前一阵阵发灰,她向后退了一大步,好一会儿这头晕才褪去。
“没事儿。”
玅吾伸手,下意识擦拭她脸上的泪。
应黎说不出话来,只是摇头,她的手发软,却如同落水捞上浮萍一样,紧紧揪住了玅吾的袖口。
应黎这一声都很少哭过,流浪的时候没哭、被人背刺的时候也没有哭。
每一次哭都与麒麟大人有关。
在许愿拥有一颗红痣的时候,应黎哭了。
在成为神明之后,与麒麟大人第一次相见的时候哭了。
第三次哭,便是现在。
没有人会无条件地对自己好,应黎从很小的时候就知道了。
所以她一直以来,想要的就不多。
总不好叫人为难。
哪怕戮神之战,自己被所有天神一人一刀戳进身体里的时候,应黎都不难过,那个时候她想得是,还好麒麟大人没来,不然自己挥枪的力度肯定会小上很多。
虽然他们几十位神明,也就杀了不到二十个天神。
但并肩战斗的感觉似乎也不错。
她失去意识之前在想什么呢——
在想,还好,麒麟大人是个理智的神明。哈哈,不会在意自己,应该也不会为了自己跟他们起争执,太好了。
可是应黎知道,她不在乎,只是心底空空的,仿佛本该有什么期待,本该有什么情绪。
怎么会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自己的神明,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应黎声音哀戚:“是我错了,麒麟大人。”
她该认错的,她从不在意自己是生是死,可却无法亲眼看见神明坠落。她为自己曾揣测玅吾抢夺凡人身躯的目的而感到羞愧,为自己对玅吾的漠视和冷言相对感到难过。
应黎有强壮的体魄,如今却只能虚虚地抓住麒麟的衣襟,仿佛下一刻就要滑落,
玅吾心底绝不踏出一步的坚持在这一刻全盘崩塌,他下意识地托住应黎的手臂,应黎半靠在玅吾胸前,是亲密的举动,玅吾却因为第一次这么亲密而有些僵硬:“你没错。”
应黎戚声痛哭,让玅吾想起了在应黎很小的时候,也是这样,小心翼翼地怕神明嫌恶,却因为太过真挚,每次供奉都能拢来神明的本相。
玅吾曾无数次隔着冰冷的石像,想要抱一抱那个自以为自己脏兮兮、自己所送的东西不值一提的小信徒——
可神明也不是无所不能。
玅吾轻轻又说了一次:“应黎,没事儿。”
他是个无能的神明。
只是,即使是最无能的神明,也有想要做的事情,他想要看到自己的小信徒复活,而后满眼笑意地跑来,再唤他一声“麒麟大人”,哪怕只换来她的转世,看到路边的石麒麟,笑着吐槽一句‘好老土的设计’,也无所谓。
他想要应黎活过来,代价哪怕是忘记自己。
应黎颤抖着手,第一次做出亵渎神明的动作,她摸着神明的脸颊,声泪俱下:“您告诉我实情,告诉我。”
玅吾轻轻捉住她的手,摸了摸她的脑袋:“应黎,吾没事儿的。”
应黎无力地抓着玅吾的衣襟,小幅度地抬头,玅吾只能看到她紧紧抿着的嘴唇。
玅吾摸了摸她的脑袋,就像以前千万次那样做过的一样。
仓木跟青书觉得自己两个人就像是多余的。
玅吾声音飘远:“吾即使消亡也并没有遗憾,只是遗憾为你做的事情太晚太迟了。”
“我实在很想你。”
“可千年太久了,我在想,要是再见到你,认不出来可怎么办。”
“可是幸好……”
“在你抓住我的手的那一瞬间,我就找到了你。”
那天雨下得很大,他做完楚长风交代的一些事情,忽然有些心神不宁,隐隐之中觉得有因果牵引。
起卦算到与故人有关的亲人,方向是西南。
玅吾便以鲜血为引,千里寻踪,灵目之下看到一个男人,眉心隐隐有黑气。
点过去的时候,却被一只手阻碍住。
怎么形容那只手呢。
上面的纹路都让自己有些熟悉,接触的时候,血脉里传来亲近的感觉。
接着那只手划破了一颗血珠。
玅吾心中一惊,下意识抹去那颗血珠,将伤口抹平,当那颗血珠融进自己皮肤之中的时候——
玅吾便意识到,那就是自己想见的人。
他的能力,便是她的能力。
这就是神明与信徒的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