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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稽之谈!这都是无稽之谈!”
女人重重一拳砸在审讯桌,纸杯里的水幸好不剩多少,往上蹦了下到底没溅出来。腕上还不必取下的不知品牌、不知款式、但绝不便宜的手链,和手铐轻轻撞了一下,遗憾是清脆的高频音大抵并不能在此刻点缀心情。及肩的卷发不再有离开时精心打理的服帖,沿途的草率和环境的差强人意乱了分发,几率毛糙、分叉的发尾垂在镜片。无框眼镜背后堆紧的眉头和眯起的眼中,是再明显不过的愤怒。愤怒抹平了这张脸上惯常的随和,昂贵的妆容再遮不住岁月本身的苍老,和被冗繁加深的疲倦。
“我阿琳娜诚心诚意为学术、为诚信投身半辈子,到头来竟要收这些莫须有的污名。听着,我不屑于你这套政治手腕,不代表我看不分明。你若想用学术诚信的风头来掩盖,你们那岌岌可危、快要破零的公信力,是大错特错,只会适得其反。学术不是算计的一环,学者更不会为权势折腰。你最好乘早收起那些没用的心思。”
这是华尼托被引进审讯室后见到的第一幕。
端坐着的、怒不可遏的女士,正是被批捕的阿琳娜博士。这番先发制人的诘问虽说无甚实用,倒是造足气势,直把审讯员说得一愣一愣。该说不愧是文化人出身?光是牙尖嘴利一条,也够人喝一壶,知晓她的厉害了。
门开的声音吸引了阿琳娜的火力,也解救了年轻的审讯员。两人对视一眼,赶忙向来者鞠躬,被推开的椅腿在瓷砖上划拉出刺耳的响声。
“辛苦了。”罗曼诺夫特工对紧张盯着自己的审讯员摆了摆手,直到年轻人的背影消失在重新合拢的门后,才不紧不慢对蒙尘的博士道,“看来你有很多委屈,不打紧,我们有的是时间听你细细道来。”
娜塔莎和执意要求加入审讯的拍档斯塔克在阿琳娜对面坐下,其间斯塔克有意向被邀请来的华尼托让座,后者执意谢绝。
阿琳娜并不理会,只是故作从容地理了理身下因久坐而起了褶皱的连衣裙。做完这些,她才把目光移向靠墙而立的华尼托,上下打量了一番。她还不知道对方的身份。
“雷厉风行、果敢善断……神盾局大约推崇这些,只这扮相并不适合你。莱纳,我没想过再见会是这场面,更没想到连你也投了诚。说实话,我很失望。学者要有坐冷板凳的觉悟。我一度以为你有这品质。想想我们办公室在你身上投入的资源,想想琼恩博士对你的器重,我为你感到羞耻,你该为自己感到羞耻。”
抱臂的华尼托淡淡看着她,无动于衷。
斯塔克食指托着嘴角,颇觉好笑,确实笑出了声:“琼恩博士?你是指杰瑞曼德琳的林赛·琼恩博士?还是九头蛇的琼恩·华尼托博士?”
阿琳娜的瞳孔在一瞬间缩成针尖,但斯塔克的打趣显然还没结束。
“不论你指的是哪一位,很遗憾,我想他们都不会以她为耻。”托尼跨坐在硬板凳上,侧转身面朝向华尼托,“介绍一下,你面前的这位,正是华尼托本人。对了,你可能还不知道,华尼托博士是’她’而非’他’。”
阿琳娜死死盯着华尼托,说不出半句话。满腹的伶牙俐齿只好烂在腹中。倒是华尼托被她那滑稽又可怜的模样逗笑了。
“她似乎以为自己是你的亲信。”娜塔莎也转向华尼托,“瞧她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像极了被主人抛弃的鬣狗。”
“很多人都自认为是我的亲信。”华尼托没有否认。她的口气很淡,淡得听不出不以为意。她对那些自以为是甚至没有嘲讽,因为从头到尾,她都没睁眼瞧过。懒于睁眼瞧的东西又怎值得费气力嘲讽。
“显然,从未见过你真人,连你性别都不分明的人,实在谈不上被信赖。”托尼饱含戏谑的眼神来回绕着阿琳娜打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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讲究仪容的埃里克森素来是好面子的,被斯塔克如此目光盯着,哪能不恼羞成怒:“博士,我自问十年一日,兢兢业业、劳心戮力,对得起良心,对得起专业,更对得起待您的一片赤诚,我不明白,您为何这般待我?”
“瞧瞧你这张嘴皮子,查特韦格说你智计平平,当真小觑了你。”娜塔莎翻开面前的资料册,“你说你对华尼托一片赤诚,却借着她许你的职务之便,打压那些曾等罪于你、未称你心意的年轻科学家。’阿琳娜盖章,青年俊秀的保障’,一个理该维护清正、杜绝钻营的机构,却以它的负责人之名为前程作保,堂而皇之鼓动那些涉世未深的孩子讨好你、巴结你来换取仕途锦绣。你对无名者欺压、对华尼托宣誓,俱不过是为你的招牌打算,等到时机合适,向下一位势头还不那样强劲的继任者递出橄榄枝,在那极位里谋个好听好看又体面的差事。你怎会对不起良心?你最对得起的、也只对得起的,便是你自己。”
“这位探员,论耍嘴皮子,我可不是你的对手。瞧瞧你,夹枪带棍说了一气,让人辩解的机会都不留。我若不了解我自己,恐怕也当真以为我即是你口中汲汲于功名的小人了。”
“你不是吗?”娜塔莎倒是一点情面也不讲。她从资料夹里取出档案袋,从档案袋里掏出一摞摞的文件,“这是年初你和皮尔斯接洽试探的邮件记录。这是上季度他邀你入伙的试探。这是你半推半就后他的加码。这是本月你观望变种人风向提出的浑水能淌……我还有更多的,你需要吗?”
阿琳娜不住整理那根服帖挂在耳后的发丝,眼神克制不了得向华尼托瞟。进审讯室以来刻意做出愤怒、委屈、从容……在这一刻通通顾不上。沽名钓誉的野心在刻入骨的恐惧面前不得不避让。华尼托的威名、华尼托的手段、华尼托的残忍,游离于九头蛇核心圈层外的她都耳熟能详,或者说这些个人云亦云的捕风捉影也只在核心圈外更甚。
华尼托的神色依旧很淡,那些阿琳娜以为会让她勃然大怒的背叛,在她眼里根本不值一提。用人不疑并不代表信任。她从未信过他们中的任一,也就谈不上背叛。
“博士,您听我解释。不是这样的。我和皮尔斯……我们没什么关系。我直觉他这个人狼子野心,才多次试探。是的,直觉。博士您不是说过,我的直觉顶尖的准?我是您的人,只是您的人,您是我唯一的主人。”
“主人……”华尼托轻缓地念,轻缓地品,品到最后玩味一笑,“我从不养攀咬主人的恶犬。”
她的口气那样轻缓,眼神那样平淡,却是字字诛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