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语的代价总是约等于无的,铁器和枪口硬扛的下场也总是易于想象。
诸般皆如预料,并无新事。
无人注意处,狡狯的军师往冷峻的长官悄然靠近一步。复被低压的帽檐之下,只朝长官一人挤眉弄眼,是长官斜睨去的眼神里写满“收敛点”都拦不住的雀跃——看戏的雀跃。
沉默着“内讧”的军师和长官司空见惯,年轻的一根筋忍无可忍。“既然你们的主全听、全视、全知,祂便该有于万万处为你等护航的能耐,怎的非要聘些外人来’守卫’,还眼瞎耳聋的聘了些大不敬的’败道者’?嗯?”
西塔虽然大大咧咧,该抓的重点却是半个不漏。
一字一句据典的信徒被这不体面也不合规、还十分粗糙的诘问给搅合的只余一叠声“你……你你你……”又气又无法。
不学无术的兵还懂趁热打铁,一顿追击:“你们主人的殿堂、花园、步道,我们倒是不稀罕。只是你天天神神叨叨,把砖一样厚的破书翻得快散架,也没见你找到应许的半分眉目。莫非你的主、你的神嫌弃过分愚钝,把你也抛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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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闹。简直是胡闹。”被搀扶的老者拄着拐杖一瘸一拐,拐杖被他敲得咯咯作响,所过处人群避让如分海,“我主的圣典岂容你这般玷污。”
这是逃亡者里最有威望的老人。其余人或为现实所迫、或求逃避现实,追逐是先知口中名为“应许”的南柯一梦。而老人出身贵胄,锦衣玉食,纵使身为变种也未体验过绝大多数同胞所处的不公。可他不要家族之名所赠予的特权,一生为变种人奔走,甚至不惜与家族决裂。他是变种人社群里的名人,是逃亡的困难者最尊崇的指引使。
“主的馈赠没有标价,却也非能凭空得来。唯有受试炼者,方有殊荣;唯有先历苦难,方来极乐。”老者站定在了山石之下,全副武装的枪口面前,了无惧色,“这是贯彻教典的教义,极乐的大门即在试炼之路的尽头,你看不见是不够诚心,亦是时候未到。试炼之路绝对平等,主平等得怜爱着他的每一个子民。”
伽马拦住气不过的西塔。这位德高望重的指引者,显然比年轻莽撞的贝鲁西斯多了许多世故的圆滑。说着与家族决裂的上等人,已然在家族的上等教育里捞尽好处。西塔的嘴皮不会是他的对手。
“你倒是比先知能说会道不少。”背着手的军师语调平和却也不饶人,“你说你的主公平平等,那祂为何从未平等得与每一个信众沟通?在场的信徒,除了被冠以指引者之名的你,和不知藏身何处的先知,有谁聆听过圣音亲启应许、亲诺极乐?又有谁能保证这不是你与先知和起伙来的杜攥?”
老者横举拐杖,敬于天,如秉承:“试炼始于试心,心不诚者不得见圣启。”
“尔心至诚,又可窥得试炼?”军师不疾不徐,却步步紧逼,“既见试炼,何不宣之于众?”
“试心是每个人独有的路,旁人干涉不得。”
“那要你引导者何用。引导之意,是辅佐,是劝指,从没有人说要你替任何人走完属于他们的试炼。而你,连这最基础的引导之责又是否尽到?这是第一。第二,我问你可曾亲历试炼为何不答?莫非答不出?若你的回应是诸如’不想你的经验误导他人’此类,我劝你三思,因这与你所谓’独有的路’相矛盾。既是独有,那便谁都影响不到谁,而分享的经历只会让后来者少走弯路。”
老人握着拐杖的手无声收紧,用力到发白。他又何曾见过试炼。一如这教典诸般,看不见摸不着,唯有至诚的信念方足以支撑人在虚无中坚定,而这才是他自诩指引者的缘由。
信仰需得愿景灌注。
而这年轻的军官,几乎将他用毕生绘著的虚渺之图,撕扯粉碎。
“你为何不说话。”高大的军官居高临下觑着老者,语气满是轻蔑,更是明晃晃的嘲弄。
阿尔法有意无意拨弄着掌根的手套,柔软的皮革一挑、一弹、一拨、一落,轻到不可闻的啪嗒声,听于焦灼者之耳,却也如擂鼓震天。指引者白着嘴唇踉跄了半步,高举过头顶的拐杖也因余力不足,摔落在面前,就像是分划他与维序者的一道天蜇。
掷地无声的坠落犹如一记重锤,在这摇晃不均下勉励维持的一边倒表面,砸出一道裂纹,越裂越深。
“是啊,指引者为什么不说话,莫非他也不知道试炼是什么?”
“怎么可能,你忘了他是如何教诲我们,如何向我们描述?你怎么也被悖逆者同化了……”
“可是指引者的描述向来是空洞的、虚无的,流于表面华美却不得实质……”
“可他是指引者啊,指引者怎么会骗我们?”
“还有先知,先知呢?他在哪?”
……
质疑就像砸开的冰川,有了口子,再难填塞。
先知便是在这样的混乱中被士兵架来争端的中心,而他到时又恰是混乱的最高/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