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青湖波倒影着远山青黛,烈日高悬,映出一条条碎金般的长练。
池鸢歪坐在窗台,赤着双足,探入湖水,稍许,一簇簇游鱼破浪而来,欢快地在她足边跳跃。
祭神队伍渐渐远去,周遭一切再次恢复宁静,几朵被小舟撞开的荷丛从船舷边穿过,池鸢伸腿勾了勾,正巧勾起一朵半开的花骨朵。
流光君靠着凭几看书,偶尔会抬眼观察池鸢在做什么,对于她脱掉鞋袜之举,并未多言。
突然,湖水中冒出一截绿油油地藤枝,悄无声息地缠上池鸢的右足。
“主人,嘿嘿,我回来啦!”
“你跑哪里去了?”
“没去哪,我一直跟着您呢,您去寺庙我也去了,您去酒楼我也去了,我买了好多好吃的,主人您要吃吗?”
“不必,你自己留着吧。”
“哦……对了主人,这湖底下有个小妖怪,我和它聊了好一会,知道很多有趣的事呢,您想不想听?”
“鲤鱼精?”
“不是呢,是荷花精,它老早就察觉到您的气息,现在还吓得打哆嗦呢。”
池鸢看了看缠在手间的发带,了然一笑,方才她便是借用灵兮剑的灵气逗弄附近的游鱼,没想到,却惊动了湖底的小妖怪。
“没什么事,你先上来吧。”
缠在池鸢足腕的藤蔓略略退缩了一下,“主人,流光君在呢,我上去,能干嘛……”
“能干嘛,哼,怎么,你想违背我的命令吗?”
“不不,不敢不敢,主人息怒,薄薰这便上来……”
池鸢摇晃了一下双足,藤蔓退去,莹光浮现,顺着湖风贴着船舷,慢慢攀上窗台。
流光君似察觉到什么,正要翻书的手顿了一下。
薄薰贴着船舱变出身形,随后慢慢探出窗台,往里面偷瞧一眼,见流光君在看书没有发现自己,悄悄松了口气。
池鸢坐在窗台上,薄薰则扒在窗台最外沿窝着,灼热阳光一会就晒焦了她的头发,见池鸢正专心用脚逗弄鱼群,想了想,没敢吱声。
池鸢玩得乐此不疲,完全忘了身边还有个薄薰,直到流光君出声喊她。
“池鸢,进来。”
池鸢如梦惊醒,收起发带,转回身,刚准备跳下窗台,就被一只手拦住,接着双足就那只手裹进了他干净的衣袍中。
“玩这么久,不嫌热?”流光君亲昵地摸了摸池鸢的头。
池鸢愣了一下,随即从他身上跳下,赤着足踩在竹席上。
“不热不热,湖水很凉的。”
“嗯,我知道很凉。”流光君附和一声,眸光落在池鸢嘴角残留的冰酥奶渍上。
被流光君这般盯得,池鸢有些不自在,也有些不好意思:“你,你在看什么?”
见池鸢脸红,流光君略略讶异,而后愉悦地笑出声:“你说我在看什么?”说完,就伸手去刮她唇角的奶渍。
看到流光君指尖的白点,池鸢恍然大悟,暗自懊恼自己想歪,赶忙转开脸,不敢直视流光君的目光。
但这点小心思怎么可能逃得过流光君的眼睛。
“怎么,很意外?难道你以为我会对你做什么?”
“没,没有……你不要想太多……”池鸢红着脸试图辩解,可一旦对上流光君含笑的眼眸,那脸上的红霞止都止不住的蔓延。
池鸢这模样差点看呆流光君,但还好他克制力超乎常人,在他循循善诱下,池鸢能这般坦率面对感情,且能被他一步步勾引深陷,那就说明欲擒故纵,抛出主动权的做法是对的。
流光君牵住池鸢的手腕,拉她坐下,而后,动作熟稔地帮她穿上鞋袜,一番动作极尽温柔体贴,看得窗外的薄薰连连张嘴,接连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
“你……”池鸢亦是心中讶异,虽然之前流光君也做过这等亲密之事,但她还是有些不适应。
“你不用这样,我可以自己穿鞋的。”
流光君动作不停,直到为池鸢穿好鞋,起身抬头,眉眼淡然得好似为池鸢做这些事再寻常不过。
他看着池鸢,看到她眼中的惊疑,笑着整理她脸侧的碎发:“可我想为你做,不可以吗?”
“可以……”池鸢按下躁动的心,花费好大一番力气,才从流光君脸上移开目光,心中直叹,此刻的流光君,简直是人间大杀器。
“进来吧,不必藏。”流光君坐回案前,淡淡说道。
池鸢接过流光君递来的茶,有些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她知他有轻功,但薄薰是敛了气息的,便是一等高手都察觉不到她的存在,而流光君没有武功,他是如何察觉的?
仿佛知晓池鸢心中的猜想,流光君随即开口解释:“她没藏好,出现时,露了衣角。”
池鸢恍然大悟,瞥向窗外,薄薰身子缩了缩,默默爬进来,站在角落安静做一尊摆设。
午后,略略灼热的风,不断从花窗涌入,香案燃尽最后一截香,轻烟逶迤而起,在穹顶上铺开一层白雾。
随着时间流走,阳光慢慢从窗台爬入,一点点攀上流光君雪白的衣袖,一片静谧中,响起竹简翻动的声音。
流光君合上竹简,抬眸看向身侧盘腿打坐的池鸢,耳畔雪缎发带刚好随风飘向她的脸,她眼睫动了动,却没睁眼。
淡淡银光闪耀在池鸢眉心,更衬她眉眼如冰雪雕琢,不近真实,亦不近烟火,忽而,一朵霜花从池鸢眉心凝结出,她眉心处的桃花金印也跟着变亮,变化只在一瞬,快得好似幻觉。
流光君端端看着,眼底的光沉暗不定,周身气压骤然变冷,直吓得躲在屏风后的薄薰瑟瑟发抖,心中默默祈祷自家主人快些清醒。
就在池鸢即将清醒之刻,眉间凝结出的那朵霜花开始摇摇欲坠,在它掉落之前,流光君伸出手去接,霎时,刺骨寒意灌入他全身,流光君微微敛眉,眼眸暗了一刻,随即合拢掌心,将那朵霜花捏碎。
池鸢睁开眼就看到流光君握拳的指缝正冒着森森寒气,不由惊道:“你……你没内力,怎么能用手去碰?”说完,就伸出双手去包住他的手掌,运功为他疗伤。
流光君眸光微微震动,怔怔看着池鸢脸上毫不掩饰的担忧神色。
如碎星般的银光从池鸢手心飞出,穿过流光君的指缝,流淌进他的掌心,微微的痒,让他手指蜷缩了一下。
“我没事。”
流光君展眉一笑,摊开掌心,完好无损的肌理好似一块绝世美璧。
池鸢有些惊奇,探手摸了摸流光君的掌心,疑惑道:“为何,你为何没有受伤?”
流光君反手拢住池鸢的手,温声道:“触手时,却有一股非同寻常的力量,但之后却消失不见,我也不知其缘由。”
池鸢将信将疑,再三确认流光君没受伤,便不再多想此事。
画舫船首,彩绸缠着各色油纸伞,在船头撑出一片荫地,池鸢坐在案前与流光君对弈,空闻、空黎站在下首处伺候。
薄薰趴在围栏上,一会看湖上游船,一会去看案上棋盘。
流光君棋艺举世无双,天下无人能出其右,但在池鸢面前却破绽百出,顾此失彼,只可惜池鸢棋艺实在差劲,便是给她白送子,她都看不出来。
接连三局落败,池鸢神情沮丧地托着脑袋,一脸不善地盯着对面的流光君:“你就不能让让我吗?再这样,我不和你下棋了!”
流光君微微垂眸,唇角牵起浅浅弧度:“如此笨拙,不要告诉旁人,你的棋艺是我教的。”
池鸢冷哼一声,撅嘴嘟囔:“本来就不是你教的,最先教我下棋的人是谢离。”
一句无心的话,在某人心中瞬起涟漪。
“他就教你一次,便让你如此惦念,我教你那么多次,你却记不住,看来你更喜欢谢离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