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话锋中的危机,池鸢毫无察觉:“才不是,我不喜欢下棋,谁教我都一样。”
流光君眉梢轻敛,拾起一枚黑子,在指尖来回摩挲:“是么,既是不喜欢,为何还要陪我下棋?”
池鸢喝茶的动作一顿,抬眼道:“可是你喜欢啊,你喜欢我就陪着你,这不是很正常的事吗?”
一时间灼闷的空气有些凝滞,听到池鸢话的空闻、空黎皆有些惊讶地看过来,就连薄薰都用一种奇怪眼神看向池鸢,仿佛在说主人您清醒一点,可别真让情劫给耽误了正事。
雪缎发带凌空舞动,如墨散开的发垂在雪色衣衫上,衣衫的主人仍保持那个拈棋的动作,他低垂的眼眸倒映着眼前的棋局,只是唇角微微显露出几分快要掩不住的喜悦。
好一会,流光君才抬头,一双纯透映染月色的眼眸深深注视池鸢:“这些话,不是你说来哄我开心的吧?”
“当然不是。”
“那……可是出于你内心深处的真心话?”
“自然是了。”
“呵呵……”流光君突然闷笑出声,随后转为清朗的笑,引得周围护卫都忍不住悄悄回头看。
池鸢疑惑道:“你为何发笑?”
“因为开心。”流光君蓦然伸手,扣住池鸢的手腕,“今日,不管你的话,出自真心还是假意,我且收下了,不过有一点我要提醒你,一旦被我认定的话,无论你以后认不认,都不由你作数。”
池鸢点点头:“随你,我向来是说话算数的。”
但她心里隐隐感觉流光君好像话里有话,似有什么陷阱在等着她,但细细推敲下来,却又什么都察觉不到。
忽而一道湖风,吹来远处歌女婉转的歌声,而后,那歌声越飘越近,随之而来的还有欢快的琵琶曲调。
抬头望去,只见一艘挂满鲜花的画舫缓缓飘来,画舫船头聘聘婷婷站了各式美人,大家端茶倒水,摇扇煮茶各式其职。
其中,一列美人衣着格外清凉,她们在四面垂纱的帘幕中妖娆舞动,帘幕后摆着几面屏风,依稀可见屏风后的长榻上,几个容貌妍丽的美人正歪坐着两名男子身上寻欢。
池鸢一眼就看清了屏风后的人,倒是冤家路窄,随便游湖都遇到这两人,只是没想到齐屿刚刚成婚,就这么快出来吃花酒了。
花船本是向东行,不知怎的,湖上大风忽起,改变花船的方向,直直向流光君的画舫撞来。
流光君的这艘画舫放在湖面众多游船中不甚起眼,船头没有任何旗帜标识,因而,在花船失去控制的第一时间,船上的护卫和仆从都纷纷聚在围栏前,喝令画舫上的船夫快些划走。
“闪开,快闪开,敢撞上我家公子的船,定扰不了你!”
如此局面,长榻上的齐屿二人浑然不在意,甚至那些美人也十分镇定,依旧和旁人嬉闹不休。
池鸢望着逐渐靠近的花船,回头看流光君,流光君端坐在案前,目光在花船上扫过一眼,随后对上池鸢的视线。
“怎么了?”他抬眉笑问。
池鸢提醒道:“船要撞上了。”
“嗯,我知道。”
“都要撞上了,你还这么淡定?”
“因为不会撞上。”
流光君话音一落,以之、为从突然出列,操起船夫的长橹,几番划动下将画舫船头与花船错开,就在这时,周围湖水突然沸腾起来,唰的一下,几道水柱冲天而起,带出的巨大冲力将花船推走。
“啊——”花船上的美人连声惊叫,水柱喷洒出的湖水倒灌进花船船舱,只一刻,便让那些靡靡舞乐偃旗息鼓。
花船船头上的人全被浇成了落汤鸡,各处台面桌案亦是被水流冲得东倒西歪,一时间喝骂声不断,混乱场面中,齐屿和王安终于坐不住,来到船舷边,凝神向这边望来。
彩绸飞舞,花伞浮动,雕花的围栏内,一张朱色长案,坐着两人,其中一人白衣如雪很是惹眼,可才看一眼,两人就吓白了脸,立刻垂头不敢再看。
“王安,齐屿,好久不见了。”
王安身子一震,匆匆一眼,并未看清流光君身边的人,但时下,谁都知道跟在流光君身边的人是谁。
齐屿扯了扯王安的衣袖,王安这才如梦初醒,俯身向流光君见礼。
流光君抬眸看了两人一眼,没有说话。虽是不说话,但那眼神气场足以杀人。
王齐二人瑟缩了一下,心中不断回想近来所做之事,哪里与这尊大神有牵扯。
湿漉漉的船板上,仆从侍女跪了一地,那些衣着清凉的美人,被水浪冲击后,衣衫薄得露骨,几乎不忍直视。
令人窒息的气氛就这般僵持着,其间谁都不敢动一下,直到画舫飘出视野范围许久,王齐二人才后怕地瘫坐回地上。
看着越来越远的花船,池鸢微微轻叹,流光君听见,笑问:“怎么,难道你还想寻他们叙旧不成?”
池鸢撑手托腮:“那倒没有,只是感叹王安那小子挺会玩,出来坐船游湖,还有一整个舞乐团陪着助兴。”
“你很羡慕?”
“羡慕啊,你不觉得很有趣吗?”
没听到流光君的回答,池鸢转过头,一下撞进他沉敛的眼眸中。
正当池鸢以为他生气时,却听他轻描淡写道:“早说喜欢,我也可为你准备舞宴。”
当即,池鸢提到嗓子眼的心又沉了下去,连连摆手:“不用不用,我就是一时兴起,比起看人跳舞,陪你下棋钓鱼也是极有意趣的。”
流光君眉目瞬间温和下来,明艳的光点亮了他漆黑的眼眸:“学府那些少年常有擅舞者,我的另外两位书侍,象枢明泉也极擅舞技,等到长芜,我将他们召回,让他们跳给你看。”
池鸢听言双眸一亮,甚为期待:“如此说来,我倒越发想去长芜了。”
流光君唇角一勾:“嗯,长芜风物远盛金陵,你若喜欢,我可陪你长住。”
“好啊,那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明日如何?”
“这么快?”
“不快,去的路途还需几日。”
天幕挂红,玄武湖的游船不减反增,一晃夜幕降临,湖面倒影着天穹,大小船只就成了幕布上的繁星。
本来不大的玄武湖,突然变得拥挤起来,夜幕之后,那些烟花柳巷的花船也纷纷出来凑热闹,远近一片都是曲乐声,虽是有一些意趣,可一旦人多起来,便显得繁杂无比。
如此状况,别说流光君,就是池鸢都有些忍受不得。
似看出池鸢的不喜,流光君拢起袖口,眉梢微敛,手一抬,身侧的空闻便俯身而来。
“传令,驱散所有游人。”
“是。”
“等等。”
池鸢忙喊住要走的空闻,流光君转眸看她,池鸢向他摆手道:“不必麻烦,我们回去吧,明日就要启程,今夜就不凑这个热闹了。”
流光君眸光倒影着檐下灯火,好似一颗璀璨的红宝石:“好,都听你的。”
画舫靠岸,不远处还停着一艘画舫,更远处的那座华丽酒楼更是灯火通明,抬头望去,酒楼第五层,有人凭栏而依,手持一壶酒,正俯视着底下的游人。
池鸢亲自帮流光君戴上帷帽,马车已停驻在岸上,下了画舫便能直接乘马车回山庄。
临上车前,池鸢回头朝湖岸看去,朦胧灯火间,似觉得那边停靠的画舫,和白日花漾乘坐的那艘很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