屏蔽,只是球员必须学会的事,屏蔽赛场里的声音,屏蔽赛场外的声音,屏蔽一切让自己陷入败局的骚动。赵曌这几天的欲言又止被钟芒屏蔽了,练球到最后一刻回房间,黑暗里把自己扔在床上。单打比赛前一日照例去练习场,被刘佳轰了出来,“最后一天不准碰球拍!”,怏怏地不知去哪里,操场一圈又一圈的跑步,让耳边呼啸的热风吹开不想听的声响。
7月的风已经有些热了,距离下一次的奥运只有整整2年,时间像一直紧追不舍地脚步声一样,稳稳跟在钟芒身后。连着跑了五圈后,身后的脚步声和自己的呼吸依然保持着高度统一的节奏,钟芒调整了一下鼻子呼吸的节奏,半扭头快速看了一眼。
熟悉的马尾辫在空中飞舞。钟芒松了一口气,“我还以为是谁一直在跟着我跑。”
“哈哈,跟在后面风阻小一些。”季灵风快跑两步并肩上来,“睡不着?”
“每次比赛前都睡不着的,”停下来写了一口气,“天天练球,今天忽然不让碰球拍了,好不习惯。”
“你知道这有用对吧?”灵风轻盈跑着,高挑的身材在黑夜里犹如一只灵巧的小鹿,马尾辫在她的脑后肆意飞舞。当然知道,赛前一天抱佛脚改变不了什么,刘佳知道不练反而会激发更多的兴奋度,“运动心理学。”
“嗯……”钟芒觉得自己的呼吸声都沉重无比,刚才溜进脑海里关于身世的问题让灵风的回答赶走了。
“搁一搁,会更好,刘教练这招对我很有用,不知道再跑几圈能不能睡得好点?”
“那加速来两圈?”钟芒跃跃欲试,加快大腿收缩的速度,转头向灵风挑了挑眉。
“好啊。”灵风很快跟上,夜幕里只剩下两个年轻女孩均匀的呼吸声。
重新拿上球拍做赛前热身,内心涌起鲜活的兴奋感来。热身先做了几组对拉,无一例外都以球飞出球桌结束,“太兴奋了,深呼吸几下,平衡下心率。”刘佳一边喂球,一边指导。
心率。这句话让她回忆起小时候刚刚在少体校练球时,自己总是控制不好心率,肖舒曾经做过类似的提醒,示意她努力深呼吸几口。手环很久不戴了,虽然每每都丢在大球包里。
“我去下厕所~”
“又开始紧张了吗?还没到上场就开始去厕所了。”
钟芒飞奔着走到休息区,找到自己的备用球包,前侧的小袋子里有环形的凸起,很容易找到,按了按屏幕表面,黑黑一片,不再亮起红黄色的数字。犹豫了下握在手里快速回到训练场。
走进比赛场地时,白炽灯洒满了整个场地,看台上挤满了人。钟芒越来越适应大赛的节奏,习惯在广播播报自己名字时挥手示意,习惯在开始阶段尽量控制自己的兴奋度,力求把球多回到桌上一次,习惯比赛中段根据对手的状态及时调整战术,习惯后端乘胜追击,击碎对方的耐心。国家队的训练深入每个球,如何衔接,如何调整,如何利用心理暗示。只是这一次站在球桌旁边,有什么细微的东西在悄悄改变。
女单第一轮,对阵的是丹麦的27岁老将,比赛经验丰富。一开场,钟芒就抓住了一个很好的机会,出台半高,可以一板冲死的,自己向上的角度稍大了些,0-1。开场的落后让她有些不自然,摆短再一次失误,被对手挑打成功,比分再次被拉开,0-5。
“咳~”,到后场捡球时,刘佳抱着手一脸严肃,嘴里发出清喉咙的声响,不是个好兆头,赛后大概要被训得很惨。这一闪神,令人安心的喊叫声钻进耳朵。“钟芒加油!”“没关系,一分分追!”就算是为了来现场的球迷,也得好好打,钟芒心里暗自想了想,第一局大不了输掉呗,打好每一个球就行。赢,要赢得漂亮,输,也可以输得很漂亮。
把球敲回给对手,自己在桌边小跳了两下,附身准备接球。抓一个,就抓到这一个就行。摆短,回挑,侧身拉斜线,相持,扛住了三拍,第四拍时钟芒瞥见了对方正手位的空挡,卖力向前发力,球划出一个很低的弧线,落在底线与边线的夹角处,飞快地落在了红色胶垫上。
“唰!”钟芒高高举起左手大喊一声,捏着拳头向刘佳晃了晃,像赢下了一整局。观众席同时欢腾起来,热烈的欢呼声和加油声掀翻了球馆。局间休息时,刘佳叮嘱了她稍微收一些力,“八成,只用八成的力就好了。”
“比赛本来就紧张,肯定发不出100%的力啊。”
“就在你今天的感觉上,再打八折。”
“明白了。”钟芒拿起放在地上的球包,把黑色屏幕的手环掏了出来,放在了教练旁边的空椅子上。毛巾擦掉脸上的汗水,走回球桌的钟芒看到对手颠球时有些躲闪的眼神。这场有了!对手的脸和刚开场相比白了一些,虽然她本就是白人,但那种血脉贲张的兴奋脸色不见了。钟芒在裁判宣布新一局开球后举手示意再等一下,默默回顾了下刘指导在局间休息时的叮嘱。
80%的发力损失掉一些速度和冲击力,但好处很明显,钟芒成为最后把球打到台子上的那个人,中后程的相持中甚至突发奇想加了一些手腕动作,钟芒看着乒乓球拐出更大的弧线,擦着对方的球拍划出她的覆盖范围,每一个球都振臂高呼,只是不再对着刘佳,而是对着整个观众席,甚至是对手背后的观众席,整个球场都被她带动起来。带侧旋的前冲弧圈球,成为这场比赛的标志,带着钟芒以4-0的巨大优势进入第二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