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灵州难得一见的盛会,苦寒之地,百姓们平日里想的都是怎么填饱肚子。唯有这一天,每个人都忘却了那些烦心事,专心致志地投入到这场一年一度的节日庆祝中。
男女老少,都自得其乐。步子已经不太灵便的老人也融入进来,缓慢地舞蹈着。虽慢,却意外地与这场盛会格外融洽,浑然一体,尽管身边都是舞步轻快的年轻人,她也丝毫不突兀。
迁居到灵州的胡人转着圈跳起了胡旋舞,有个身材肥胖的男人跳舞却十分灵活,看得范希诚连连赞叹:“真厉害,阿九姐姐,你喜欢看胡旋舞吗?你喜欢的话我也去学。”
李清壁摇摇头:“不必做这些,你每日要学的东西已经很多,不要太累。”
范希诚抿嘴笑了,心里美滋滋的,公主关心他呢。
二人身边,有一些孩子快乐地跑来跑去,也有调皮的孩子把爆竹往人脚下扔,想吓那个小女孩一跳,却被范希诚眼疾脚快地踩灭了。
小男孩噘着嘴,瞪着范希诚,范希诚揪着小孩衣领:“小屁孩,你再这么吓人,我就告诉你耶娘。”
“好啦,别再吓他。”李清壁拉开范希诚扯着小孩衣领的手,却被趁机握住,她弯下腰:“爆竹不仅声音大,它有火药,威力很大,可能会炸伤别人,你也不想看到朋友受伤吧。”
小男孩头垂得更低:“我,我不知道,我只是想吓吓她。”
“行了,去玩吧。”范希诚摸了摸他的头,放人走了。
小孩还没跑远,突然,人群爆发巨大的骚乱。
“砰”的一声,火药味混合着血液味迅速在空气里蔓延,突然冲出来一些拿着刀剑的人,随手抓着人就砍。
范希诚将李清壁护到身后,从长靴里掏出匕首,与近处的歹人搏杀起来。身后的杨亦书也带着护卫们冲了过来,部分人护着她,部分人和歹人打斗起来。
李清壁被护在中间,并没有危险,可电光火石间,她看到刚刚那个小女孩被一个歹人捉住,已是命悬一线。
来不及多思考,李清壁快速拔下常戴的那只金丝蝶纹发簪,对准那歹人,按动开关。
那人的脖子上登时出现一个血洞,倒下抽搐了两下,便不动了。
原地只余下被吓得哇哇大哭的小女孩,杨亦书让人把孩子抱过来。
不多时,城内的属官带人赶到,范希仪和桓允舟也到了。
歹人也就十几人,很快被制服。
大家迅速处置得当,李清壁惊恐的眼神却牢牢定在了地上的尸体上面:“我杀人了?”
范希诚也反应过来,从她手上将簪子轻轻取下,又在她的鬓发上寻到合适的位置戴好:“别害怕,阿九姐姐,他是坏人,你救了那个孩子。”
李清壁却一把把簪子扯下,动作有些大:“我不戴,我不要了。阿石,你、你帮我丢了吧。”须臾,她又反悔,深深地喘气,仿佛呼吸不过来,“不,还是先不要丢,你先收着。”
范希诚将簪子收进怀里,远处的范希仪看见这边的异状,跟桓允舟交代了两句就连忙过来:“公主怎么了?”
李清壁看向她,眼神无助又空洞,语调浮软:“阿姐,我杀人了。”
范希仪见她这般,小心翼翼牵起她的手:“没事的,没事的。你杀的是坏人,好样的。”
——
桓允舟很快派人回去赶来了马车,又飞快上马赶去府衙议事。
夜色黑沉,上元的灯支离破碎散落在充满火石与血腥味的街上。食肆、酒楼、典当铺等各样铺子都紧闭大门,只有医馆灯火通明。
马车里,李清壁靠在范希仪肩上,一动也不动,眼珠都不转,明显被吓得不轻。
范希仪揽着她的肩膀,柔声道:“我十四岁时入军营,真正上战场是一次剿匪,那也是我第一次杀人。那是一个探子,我杀他的时候,他眼睛都没闭上,好像不相信自己为一个女子所杀。
为了震慑那些山贼,阿耶砍下了那个人的头,挂在阵前。我当时虽然瞧着镇定,还跟着清理了整个寨子。等后面回到家,却很长一段时间都不敢吃肉。”
李清壁轻声说:“可你现在不怕了。”
范希仪轻轻拍着她的肩:“我从军五年,剿过匪,平过内乱,也御过外敌,杀过不知多少人。公主,我已经麻木了。我也去过他国做探子,当时内心全是为国牺牲奉献的壮志。
后来,我再回来,抓到探子。我便会想,他内心便也如当时的我一样吧,为了护国的壮志,远赴他国,做好再也回不去的准备。可我也只能杀了他们。
从军之人,是天子手中的利刃。我们护卫自己的国家,执行天子的意志。我们和我们所杀之人,天然立场不同。他们有的是无端作恶之人,该杀,有的却是各为其主,不分对错。”
范希诚坐在一侧,也心疼地看向她:“公主,你杀的便是无端作恶之人。你做了好事,积了善因。”
“我,我知道。我只是觉得,我从前长在深宫中,过得富足。但我比你们都胆小。我快满十八岁,还不如十四岁的阿姐勇敢。”
“每个人都是不一样的,这是你和我说过的,阿九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