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深秋,阴雨连绵,道路泥泞难行,皇帝令大军于洛阳驻扎,休息待命。亲贵大臣们畏惧打仗,支持原地休息,便造成了名义上没有迁都但实际上朝廷已经大半迁入洛阳的局面。
至此,皇帝的迁都之计已初步实现。
十月,冯皇后奉圣旨率六宫妃嫔南迁,一路安稳妥帖,条理有序。至洛阳时,皇帝以礼亲迎,多加赞赏褒美。
月华自然不在此列。
她没有在皇舅寺等待任何消息。
她甚至根本没有在皇舅寺过夜,皇帝将她搁下的当晚便故意闹出些乱子,设计将众人耍的团团转,自己悄悄溜了出去,高澈按她事先吩咐的,在外/围接应她。
“自从回宫,昭仪眼里心里只有陛下,唯有到了陛下令昭仪伤心的时候,昭仪才想起我。”马车里,高澈苦笑道。
因马车座椅坚硬,颠簸得她难受,月华倒是毫不客气地以令她最舒服的姿势偎在了他怀里。她笑道:“我想起你,你不快活么?”
“快活。”他说。可他也难过。但后半截他没有说。
“我也很快活。”她仰头看着他,水汪汪的眸子冲他弯弯地笑:“你太医院的差使不要了,也肯来跟我。”
不知从何时起,她喜欢向别人索要一些牺牲,已验证爱的真实。
她的眸光令他心折,他不敢多看,自嘲地笑笑:“跟你走又能如何,跟你大费周折离开那个人,结果不还是将来又要大费周折把你送回到他身边。”
“可是送我回去前的这些日子,我便都是你的。”她双臂攀着他脖颈,轻轻吻在他喉结上,嫣然笑道:“而且,不到最后一刻,你焉知我一定会回宫,而非从此与你浪迹天涯呢?咱们若一路南下过了江,离了大魏的国境不再受他的管辖,我与你长相厮守也并非不可。”
“你不要说一些三岁孩子都不会信的假话来骗我、拿我取乐。”他说。虽然说的是这样怨恨的话,但语调却松软无力,难改温柔。
“明知我骗你,明知三岁孩子都不会信,但你还是愿意相信,不是么?”她还笑。
他不说话。
若在以前,于男女之情,他总是骄傲的,总能找到什么话语回刺她几句。但自从皇帝将她接回宫而他进了太医院,她便轻而易举地将他的骄傲磨灭了。
就算对众人口耳相传的宫闱秘事充耳不闻,他也每天被迫从她的脉象里得知她如何频繁地承受着皇帝雨露浇灌。
他知道她婉转承欢时有多美。她的美不分昼夜地绽放于皇帝身下,他每每思及此处,都心如刀割。
而比知道她承宠更令他意志摧折的是,他在旁眼睁睁看着她的心对皇帝死灰复燃,却什么都做不了。若她待皇帝全然是逢场作戏,他或许还能接受,可她分明又对皇帝动了心——哪怕她自己当局者迷未能觉察。
“就算我再怎么初心不良,比起他当初弃你,好歹我是救你的人,我是在皇舅寺的虎狼堆里陪你捱过八年的人,你不该这么对我,不该这么‘熬’我。”高澈静默许久,开口说道:“不要再说那样的话撩拨我,否则,我会真的带你南下去齐国。”
“难道你不想再进宫为你父亲报仇了么?”她问。
他没能立刻答复。
于是她没有等他答话,而是径直换了一件事说,指着马车窗外笑道:“你看,这戈壁上一排排白桦的枝干,像不像粼粼白骨。像不像从古至今听信男人鬼话的女人?”
“我是真的想带你走。”
月华仿佛没有听见他说什么,仍望向窗外,自言自语似地笑叹:“你猜,他会是什么时候得知我不见了,又会花多久找到我?”声音苍凉,仿佛戈壁上飞沙走石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