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感到自己站在沼泽的边缘,脚下泥土松动,他一点一点向下滑,他敏锐地察觉到危险,想要逃离,逃去别处的温柔乡以提醒自己与她应该保持什么距离,然而没用。一切都是徒劳。
他嘴里拿不中听的话刺她,自欺欺人地勉强维持着自尊,行动上却早已是任她摆布。
而到了她重新被皇帝临幸的那一晚,他痛苦得仿佛浑身血管都要碎裂,他悲哀而笃定地向自己承认,他的身心都成了她裙下之臣。
自从随昭仪入了宫,他看向皇帝的目光开始在恨意以外带着一丝怜悯。他看着皇帝,明明处理朝政时那么英明睿智,却陷落在左昭仪的掌心。他看着皇帝被她牵着鼻子走,为她而喜,为她而悲,为她而愁,为她而怨。他看着皇帝为她沉沦,他将心比心,觉得皇帝可悲可怜。可他很快意识到,更可悲可怜的是他自己——皇帝再可悲再可怜,至少得到了她的心。而他,从未得到过。
在他以为自己一败涂地的时候,是皇帝给了他新的机会。
皇帝举国南迁,却不带月华同行。
月华事先早有预料,为了让皇帝尝一尝失去她的可怕滋味,在他某次来请脉时告诉了他她的安排。
他问她:“你为何如此确定,我会放下在太医院的一切,跟你走?”他以为她知道他的心。
但她笑着说:“你是我带进宫来的,除了我,你没有别的靠山。皇后和各宫妃嫔恨我入骨,我若走了,你怎么在太医院立足?还不如抱紧我这棵大树,等我杀回宫中时,必会继续照拂你。毕竟,我们要做的事是一样的。”她说得头头是道,句句在理。
他便用她给的道理说服自己随她走。
于是他有了后面的幻梦。在这个幻梦里,她是他的妻子,她的身体和心灵都为他所占有。她的世界里只有他,没有皇宫,没有皇帝,没有她成为太后的野心。
然而幻梦终究是幻梦,总有必须醒来的那天。
太和十九年二月,月华的异母兄冯诞病死在从驾南征的途中。
因冯诞自幼入宫伴皇帝读书习武,二人情分深厚,皇帝听闻冯诞死讯,悲痛万分,赐予冯诞极大哀荣:诏令留守京师的亲王赐发赙物布帛五千匹、谷五千斛,以供应办理丧葬之事;追赠冯诞为假黄钺、使持节、大司马,并保留原有的司徒、侍中、都督中外诸军事、太子太师、驸马都尉、公爵等;赐九锡之礼,按照晋朝的大司马齐王司马攸的规格来安排;根据谥法,以“善行仁德曰‘元’,柔克有光曰‘懿’”,钦赐谥号“元懿”;又为冯诞亲制墓志铭与挽歌。
月华闻讯,只说了三句话。
一句冷笑:“明明知道冯诞病得快要死了,他还是带兵离开钟离,不肯为冯诞哪怕多停留一天,活该见不到临终一面,等人死透了又惺惺作态率军折回,又有何用。”
一句淡漠:“听闻老太师久病,突闻丧子之讯,且是他钟爱的嫡长子,大概将一病不起,命不久矣。”
最后一句是抬头对着高澈说的:“高太医,咱们是时候该让陛下找到他的昭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