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杆落在脚边,往前滚动了几圈。
她对韦衡的背影喊:“你等等。”
和离书签下,事情还没有结束。
董宁珈弯腰,捡起了掉在地上的笔,攒聚炸开的笔尖,走到韦衡身边。
韦衡回头,看着她的眼神满是厌弃:“和离书签了,你该占的便宜都占到了,还有什么要啰唆。”
董宁珈一手握住了韦衡的下颌,脚下扫腿直踢韦衡的膝窝,把他按倒在地。
“哎哟!”韦衡跪在董宁珈面前。
身下的伤口崩开,□□湿了大片,深色的布料掩去了颜色,近看才知是血。
“董宁珈你个泼妇!”
喉间被扼住,韦衡话音囫囵。
其他人皆被骇在原地,双脚先是冷得像石头,动弹不得,回过神来,两腿直发颤。
小孟氏哭道:“快把我孙子救回来!”
婢子们冲上去,还未近董宁珈的身,就一个接一个推倒在了地上,眼看不成,小厮仆役拿了手里的家伙什往上扑。
董宁珈抓着韦衡,手未松开,全凭脚下功夫,每招还击之时,手上的力道加重,手指快要陷进韦衡的肉里。
“快别打了!”韦衡哀嚎连天。
董宁珈打人,他也要跟着动,身下那处没了用处,至少还有个东西,让他像个男人。
这么下去,只怕是连东西都要在地上磨没了。
祠堂里的寂静荡然无存,棍棒家伙什散落一地,数十名小厮不敌董宁珈一人,交手过半就败下阵来,捂着满是淤青的脸,躺在地上呼痛。
董宁珈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英气的眉眼里渗出凌厉的气势,在祠堂中扫视一圈,视线落在了供台之下。
韦大夫人和小孟氏抱头蹲着,对上董宁珈的眼睛,心口一凉,跌坐在地。
董宁珈收敛视线,回到韦衡的脸上,慢慢举起了手中的笔。
韦衡大气不敢喘,挣扎着侧头,董宁珈收紧指节,沉默着把他的头掰回来。
自他的左眼落笔,拖拽出长长的墨痕,到右下颌停止,再从右眼至左下颌划出同样笔直的一道。
董宁珈松开力道,韦衡只觉下颌的骨头都碎成了齑粉。
他眼中恨意弥漫,迎上董宁珈的眸子,硬生生被那从未见过的冷眸压制回去。
扶着钝痛的膝盖起身到一半,恍然看到一个点朝自己的眼睛飞过来。
人在极度惊愕之时,呼吸停滞,忘记眨眼,韦衡就是如此。
看着那个黑色的点在离瞳孔只有微毫之地时戛然而止,双膝瘫软,重新跪在了董宁珈面前。
那支他泄愤扔向董宁珈的笔,如同一把锋利尖锐的刀子,悬在他的眼睛之上。
韦衡捂住眼睛惊叫,擦着地面接连后退,反复确认自己的眼睛是否还在。
啪嗒。
董宁珈扔掉了手里的笔:“韦衡,这是我还给你的。”
——
“娘,女儿舍不得您,女儿不想出嫁。”韦兴珠给韦大夫人敬过茶,抱着韦大夫人的腿不肯松开。
她要嫁的是那个日思夜想的林二郎,可所有都和设想中的不同。
身上的嫁衣是匆匆赶制的,头上的发饰,是曾经戴了许多年的旧物,并未为这场婚事打副新的增添华光。
没有凤冠霞帔,没有十里红妆,没有祝福和欢歌。
老天爷都不肯施舍给她一点阳光,阴霾笼罩在国舅府的上空,压在房梁屋檐。
韦大夫人忍住泪水,取下腕间的镯子给韦兴珠戴上:“走吧,记得常回来看看。”
韦兴珠点头,看向了韦礼纯。
那杯茶水在桌上放冷了,自她敬给韦礼纯,他没有喝下一口。
“父亲,女儿要走了。”
韦礼纯点头:“嫁给林策做妾是你自己选的,我韦家门第的女儿不出妾室,今日出了这个门,你就不算是韦家的人了。”
往日眼神中的爱护和骄傲都做了烟云,韦兴珠望着韦礼纯,除了陌生和厌弃,从他的眼中已看不出别的东西。
一夜之间,身败名裂,长安城里那个光艳四射的韦家嫡女已经不存在了。
不会再有好人家上门提亲,那些在此事后攀附韦家的儿郎,大多是贪恋她父亲的权势,娶进家门,也不会真心待她。
林策尚有良心,知晓她进退维艰的处境,想把她收为妾室。
没有正妻的名分,还有林策对她的愧疚和爱。
她年纪尚轻,生得了一副好容貌,嫁给林策,日后育有子嗣,往后的日子不会太难过。
喜娘扶着韦兴珠,走上了花轿。
她回首,最后看了一眼韦府的门庭。
昏暗,纵深,空旷,没有任何人来送她出嫁。
韦府像是一口横在地面上的华丽的井,这么多年她自认尊贵的生活,原来是活在井里。
“起轿!”
“兴珠!”
轿夫话音方落,婚轿离地,韦大夫人的声音传至耳畔。
韦兴珠身形晃了晃,要拉开帘幔的手顿在半空,迟疑过后落下来,无力搭在眼泪浸湿的衣裙上。
“我们走吧。”
——
夕阳西下前一刻钟光景,朝西飘移的云层倏然分开,太阳的位置露出了一部分,在远山和云层之间,阳光喷涌而出,城墙的灰瓦上。
城墙下,婚轿穿过长街,在定国公府的门前停下,幔帘拉开,身穿嫁衣的女子探出了头。
“韦兴珠出嫁了,做了林策的妾室。”楚照槿没想到韦兴珠会做出这样的选择。
毕竟林策的大娘子在数日前刚刚进门,不是旁人,正是乔曦。
“自己选的路,好了就走下去,不好了就跳出来,日子在前头,向前看朝前走,才能过下去。”董宁珈道。
楚照槿揶揄:“董将军的心境跟你我初见时比起来,开阔了不少,受教受教。”
董宁珈笑了笑:“是你给了我新的选择,照槿,谢谢你。”
“你愿意去萧国,解我燃眉之急,家国之忧,该当是我谢你。”
楚照槿接过隐戈手里那个狭长的盒子,交到了董宁珈手里,“以此缨枪,赠君别离。”
董宁珈拿起长枪,抚摸过闪着寒光的枪头,红缨血挡,紧紧握住了枪杆。
长枪如电,划破天际血霞残阳,闪过一道银光。
“好枪法!”楚照槿拍掌叹道。
眼前的董宁珈,不再因高门命妇的身份而束缚,换上利落的劲装,拢起长发用木簪挽成一髻,头戴斗笠,在侧脸上洒下小片阴影。
“真好,你像个游走江湖的女侠,看得楚天阔,观尽大江流。”
董宁珈眸光微闪,看着手里的花枪:“此后,这支枪就换作‘揽江’,待我替你守住了萧国,就带着它游走山川,看尽天下风光。”
“你定能达成所愿。”
楚照槿喉间哽咽,笑着点头,“时辰不早了,你该走了,马车在城墙下等你。”
董宁珈颔首,走下几步阶梯,蓦然回首,看着楚照槿笑道:“宁珈人生蒙尘数年,幸得公主殿下拂去尘埃,重现光华,此别山高水远,虽隔千里,惟愿为殿下鏖战千万场。”
……
隐戈抱手看着远去的马车:“侯爷,董娘子走了,您心情该好些了吧。”
庄衍怀扇着扇子,倚在城墙上,赏着天边霞光,唇角略微勾起:“本侯的心情……和董家娘子走不走有何关系。”
隐戈疑道:“是吗?董娘子和韦衡和离后,这些日子暂住在我们府里,夜夜把侯夫人叫去她住的西厢房,叶子牌总打到后半夜,还留侯夫人在那边宿下。我瞧着,侯爷这段时日,总板着一张脸,眼下董娘子一走,侯爷就笑了。”
副将凑过来,看了眼庄衍怀,点头如捣蒜:“侯爷,你真的笑了。”
“本侯天生就爱笑。”
庄衍怀唇角的弧度淡下来,合上扇子在两人肩头点了点,潇洒离去,“你们半年的俸禄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