嗜血狠厉,杀人如麻,背负着无数人命而活的人,注定一生浸染在血泊中。
庄衍怀会把她拖下去,栀子的清香会被血腥气代替,猩红会玷污皎月般的素白。
最后,无数话语和疑问停留在唇畔,安阿那延摊开书页,只道是:“侯夫人,我们开始学吧。”
他诵一句,楚照槿就跟着念一句。
狭小陋室中,两人的声线一前一后,前者沉稳如流水,后者清冽如冷泉。
这样的经书,安阿那延诵过千百遍,倒背如流不在话下,早已不用将经书捧在手里,照本宣科去读。
手中捧着的那卷,是拙劣的掩饰,遮掩着他的视线,和眸中温润的含蓄着的情。
和她对坐,咫尺之间,更难自持。
阳光落在她的发顶,那一头乌发变成了金色,暖融融的,只想让人触上去碰一碰,感受那暖意和柔软,给掌心的寒冷一丝慰藉。
楚照槿只需抬头,就能看到安阿那延的蠢蠢欲动,就能发现那双不曾直视着经文的眼睛。
可她没有。
因为是为庄衍怀而学而诵,她学得格外认真。
低头读着书中的梵文,聆听安阿那延的讲法,偶尔提笔勾画出疑惑不解之处。
冥冥之中,安阿那延觉得是庄衍怀救了自己一命,让楚照槿没有注意到自己的逾矩和卑劣。
在面前垂目诵经的小娘子心中,安阿那延还是那个坐在高高的华殿羽座上,在神像的垂目注视下,在众人殷切而虔诚的热望中,净心诵经的大法师。
“侯夫人学得很快,你是我见过最聪慧的女子。”安阿那延合上经书,淡声道。
楚照槿正在书上的空白处写笔记,听闻这句夸赞,抬头望着安阿那延,先是愣了愣,旋即粲然一笑。
“想来大法师此前只带过翦教中的学生,对经书教义称得上熟悉,学起来定是比我快多了,因此不敢肖想大法师的肯定。这句夸赞,着实让我受宠若惊了,但愿不是大法师为了安慰我,说出的违心话才好。”
安阿那延面带笑意,轻轻摇头:“修行之人,不打诳语。侯夫人是难得聪慧的女子,我实话实说罢了。”
短短一个时辰,天色未暗,祭天仪式尚有些时候,楚照槿就已经把生涩难懂的梵语经文学会了。
他惟愿她没有那么聪明,能让他有不厌其烦教授的机会,多听会儿她的诵经声。
她认真学来,为其他男人诵的经文,第一个听到的人,却是他。
而非庄衍怀。
楚照槿收起经书,起身作别,走到门口处,恍然想到了什么,转身朝安阿那延一揖。
“我自小学的是儒礼,按我们的礼教算来,大法师做了我一日的先生。礼不可废,学生楚照槿在此,谢过安先生教诲。”
小娘子素色的背影渐远,透过窗棂望过去,朱红的披帛和窗边的枯枝重叠,恍然间开出了一束娇艳的梅。
“安先生……”
安阿那延看着桌案对面,她曾坐过的地方。
良久,浅浅低笑。
——
静夜沉沉,浮光霭霭,冷浸溶月。
翦教诸法师身穿的羽衣流光溢彩,站在万明楼外围,俨然形成一座人墙,缓缓低诵。
安阿那延交给何骢一片翎羽,何骢接过点燃,将翎羽高抛向天际。
燃烧的翎羽挥洒向空中,乘风飘扬,若繁星万点,长夜中闪亮着数万星火。
“祭天礼成!”魏懋高声唤道,扶着何骢走下万明楼。
万明楼祭天仪式已成,众人有序离去,宫人高举火把,自万明楼至涅槃寺,一条火龙盘踞在山腰上。
走在最前的是皇家的仪仗,由何秉骑马引领。
“去问问何忘执,让他看看自己带的是什么路。”何骢坐在玉辂内,捂着胸口咳了两声,神情颇为无奈。
“我的圣上哟,你可要保重龙体。”魏懋端着药碗,侍奉何骢喝下。
冯良赶到仪仗最前,提示何秉:“肃王爷,队伍走偏了,这不是原先的路。”
何秉张望四周,翘首看着不远处涅槃寺的亮光,回冯良道:“冯公公有所不知,近来入秋多雨,山间泥石中浸满了雨水,我们一行车马众多,路滑难行,驶过去时山体早有崩裂之状,只怕威胁圣上安慰,因此不得不另则良路。”
“走了这样久,圣上已经疲累,还请肃王爷叫停车马,在前面的殿中稍作歇息吧。”冯良道。
何秉:“全听冯公公的安排。”
车马继续走出了约莫一公里,按照冯良的意思,选择了涅槃寺山腰上的一处偏殿稍作整顿。
“圣上,你听没听到有诵经声。”魏懋心中一凛,对何骢低声禀告道。
今夜涅槃寺中的法师都跟着上山祭天了,荒郊野岭之处一间毫不起眼的偏殿,怎么会有人在诵经。
身后人马众多,火光冲天,怕倒是不怕。
只是祭天仪式刚过,魏懋心里尚有怪力乱神的敬畏之心。
何骢在玉辂中闭目养神,听到魏懋的发颤的声音,并未回应,仍是闭着眼假寐。
有了魏懋的这句话,众人大气也不敢出,唯恐在圣上面前失仪。
四下越是安静,殿中的诵经声越是清晰。
轻柔婉转的女声从殿中传出来,昏黄的灯火轻晃着,在门窗上投射一抹俏丽纤细的倩影。
“《妙法华羽经》。”何骢念过手里的佛珠,轻嗤一声,走出玉辂,“殿中诵经之人心有牵挂,意在为身边之人驱散病痛。”
“魏懋,随我进去看看。”
魏懋点头跟上,快步到了何骢身前:“圣上您别以身犯险,老奴命贱,挡在您前头,某要有什么东西伤了您。”
“打开。”何骢命令道。
魏懋颤颤巍巍打开了面前的殿门,众人视线集聚在殿门上,翘首盼着殿中是何等来路。
是人,还是天降鬼神。
殿中一灯如豆,女神像低眉垂目,看着坐下羽座上虔诚跪拜的女子。
纤瘦的女子背对着众人,素色衣衫,朱红披帛,娇小的身形笼罩在漫天壁画之下。
何骢看着那背影,觉得万分熟悉:“你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