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进宫,姜容漪没有一如往日约她在御花园相见,而是约在了观云苑中。
来时姜容漪未在宫中,去精舍照拂病榻的何骢。
宫人给楚照槿呈上了茶水糕点,她用得不多,闲暇之余无事可做,便想在观云苑中走走。
观云苑中的宫人无一不是姜容漪的心腹,知晓贵妃娘娘对楚照槿的重视和偏爱,也没上前拦着,任她自便了。
“观云苑与我上次来时有些不同了,似乎是变化了许多。”楚照槿问身边侍奉的宫女。
宫女应是,语气中不禁流露出兴奋和骄傲来:“从前观云苑寂静冷清,圣上不甚踏足,宫里人见娘娘不受宠,总是挑挑拣拣最差的送到宫里来,娘娘的衣食用度甚至比不上品阶高些的女官。”
“娘娘受宠后,圣上命人按照娘娘的喜好,好生修整了娘娘宫里,贵妃娘娘总算是苦尽甘来,不会再被任何人看轻了。”
“多嘴的丫头。”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姜容漪一回宫,就听见宫女的这番话来,算不上生气责骂,可面上多少有了些厉色。
宫女低头,知晓自己说错了话,急忙闭嘴退开。
星霜带那宫女到了墙角,替姜容漪教训道:“便是因为圣上荣宠,盯着观云苑的眼睛会比往日更多,娘娘说过不可张扬,你倒是喜欢到处炫耀。”
宫女有些委屈:“可那不是侯夫人么……”
星霜瞪了宫女一眼,低声道:“还多嘴。”
楚照槿听着两人的谈话,思绪有些乱。
低调谦逊此事上,眼前的娴贵妃娘娘还和她认识的那个姜容漪一样,最忌招摇过市,在宫中行走讲求“韬光养晦”四个字。
可看着观云苑如今模样大变,满墙椒香,陈设华贵,处处都可称张扬。
一个人对居所住处的安置打理,是最能看出喜好脾性的。
她不禁在心里想,若是上一世的姜容漪,也有机会得宠,会选择把观云苑装潢成眼前的富丽堂皇之态吗?
还是按照她惯来的脾性,选择住在清淡却不失雅致的居所。
“宫里下人管教不严,让你见笑了。”姜容漪更衣出来,坐在了软榻上。
“身边伺候的人哪有不犯错的,娘娘如今要掌管六宫,对自己宫里的事难免力不从心,不似从前事事亲为。”
楚照槿看了看软榻上空出来的另一边。
那是她从前来常坐的位置,和姜容漪并排坐在一起,围着中间的梨花木案插花下棋、谈天说地。
略加思索,她没有选择那处,坐在了软榻对面的木椅上。
这里是寻常命妇受宣进宫,面见娘娘时所坐的位置。
姜容漪有些意外,却没拦她,只命宫人将自己所用的茶食,原封不动地给楚照槿也上了一份。
“去岁秋天来,观云苑里种的是菊花,今年怎的不见?”楚照槿看着门外空荡荡的花圃,有些怅然若失。
宁可枝头抱香死,何曾吹落北风中。
上一世,姜容漪是最爱菊的。
到了秋日里,院里金黄的一片,她会同宫人们玩儿飞花令,输了的便要罚酒。
眼前,娴贵妃笑了笑:“再过两日,那处要种些梅花,许是这两日内务府事多,没来得及把花苗植上,光秃秃的的确难看。”
楚照槿点了点头。
看来观云苑中,秋日菊花烂漫的光景,不复从前了。
没有伤怀太过,她问姜容漪:“近日娘娘宣照槿频繁了许多,从前进宫时横竖不过是闲聊,谈些无关紧要的琐碎之事,隔段时日再来陪娘娘解闷罢了。
可这回,我总觉得娘娘心里有事,每每在踌躇犹豫,要不要同照槿提及。”
“斗胆问娘娘一句,可是真的有什么要紧事想同照槿说?”
最近两人交谈,姜容漪总是有意无意谈及了朝政,虽未曾过多明言,楚照槿却从其中体察了几分端倪。
从娴妃,到娴贵妃,姜容漪总是伺机而动,表面不发,实则早有谋划。
姜容漪不可置否,浅笑佯怒道:“什么都逃不过你这个小机灵鬼的眼睛。”
楚照槿笑了笑,藏起了心底的愁绪怅然,语气亲近:“娘娘视照槿为知己,照槿怎么敢连这点本事都没有。”
姜容漪眸光一沉,收敛了悦色,宫袍长尾拖地,坐在观云苑的主位上,刻在骨子里的敦和雍容一览无余。
星霜领会,领着宫人退出了殿中,阖上殿门。
“那时姜家获难,本宫险些难产而死,那时你答应我的话,可还作数?”
她称赞楚照槿为自己的他山之石,又怀着满腔仇怨和不甘,问楚照槿,若玉在丹墀。
楚照槿点头,她全都记得。
他山之石,可以攻玉。
那时,她给了姜容漪肯定的答案。
自己愿意做姜容漪的他山之石,成为她去往心向之处的武器,步上丹墀去得到想要得到的一切。
“作数。”
她抬头,眸中的光温和坚定,“沧海桑田,时移世易,照槿对娘娘的承诺永远作数。”
士为知己者死,而一诺千金。
她遵从本心,当日是对着眼前的姜容漪而许诺,便会践行诺言,而不毁约违背。
心头的顾虑放下,姜容漪低头笑了笑,自嘲多日的疑虑担忧毫无必要。
许是人坐的位置越高,看的地方越远,高处不胜寒,对旁人的疑心就越重。
意识到这一点时,她时时刻刻提醒自己,不能因疑心而失了良心。
楚照槿与旁人不一样,曾多次为她的安危以命相搏,着实不该怀疑她的真挚和坦诚。
“秋闱结束,桂榜已开,之后便是会试殿试,腊月之后,各地的举人便会陆陆续续进京赶考。”
楚照槿思索片刻:“娘娘是想笼络人心?”
姜容漪点头:“朝中老臣世家不会站在本宫这边,本宫没有可用之人,不是亲手提拔上来的人,本宫就算用了也不放心。若想在朝中立足,唯有这群无依无靠,白纸般纤尘不染的寒门。”
当朝看重世家门楣,当选的寒门子弟众多,不少名列前茅,却碍于家世贫寒,不能施展自己的报复,郁郁不得志,浪费了一身才干和想要为国尽忠的拼劲。
要扶植自己的实力,这群人自然是上上之选,姜容漪若能给他们一个机会,必然俘获忠心。
“多数寒门进京赶考,就要花光所有的积蓄盘缠,衣食不得保障,自不能完全放心读书,条件艰苦,定是远不比京中世家大族的子弟,由此每年虽有寒门入朝为官,却占少数,朝中新官上任,多数还是那些熟悉的姓氏家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