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他下早朝的时候,会绕道来这条街,包了金铃炙快马带回去,她吃进口中时,外皮还是酥的。
庄衍怀真的变得很听话,没有一次进过她的梦里。
蕊絮瞧着楚照槿眼神愈来愈涣散,脸上的笑猛然一滞,递给樊香梅一个求救的表情。
这一个月来,阖府上下,没有人敢提起那个名字。
外头诋毁侯夫人的谣言满天飞。
可恭靖侯府里众人的性命都是楚照槿保下的,他们都知道侯夫人比谁都要伤心,只是压在心里不说。
樊香梅扯开话题,“今日日头好,街上也热闹,我们去灞河边逛逛?”
蕊絮心道句“完了”,朝樊香梅扯了扯嘴角。
快别说了,那个人陪侯夫人在灞河边放过风筝。
樊香梅懊恼噤声。
楚照槿发觉她们的小动作,莞尔一笑,当作无事,“走吧,去顾府。”
“快走快走,这金铃炙铺子的油烟味儿怎的这般大。”樊香梅假装捂着鼻子,吩咐车夫。
马车停在顾府跟前,是顾安诚亲自来迎的,“侯夫人大病初愈,有什么事唤老夫登门便是,何必出门跑一趟。”
楚照槿摇头,“顾先生著书写诗,四处奔走,登门照顾冷甲军亡者家眷,奋力为冷甲军和与行正名,与行不能亲自登门道谢,晚辈自是要替他来的。”
那场可笑的丧事,顾安诚没有来,他是庄衍怀的先生,心中定然悲恸。
之所以不来,顾安诚是看透了那些前来祭奠之人的虚与委蛇。
顾安诚身形一凝,很快掩起脸上的悲恸之色,“都是老夫闲来无事,老了要找点事来做,怎么当得起个‘谢’字。”
“蕊絮,东西给我。”
楚照槿接过了一只两臂长的檀木盒子,抱在怀里,“顾先生,可否借一步说话。”
顾安诚听出言外之意,领楚照槿进了厅堂,让下人都守在外头。
他转身,见楚照槿已经抱着那只檀木盒子跪下了,“侯夫人这是做什么。”
楚照槿执意不起,“烦请顾先生听晚辈说。”
“晚辈和与行成亲时,唯独请了顾先生来作见证,眼下晚辈想求顾先生一件事。”
顾安诚的眼中已经盈着热泪,“好孩子,你说。”
楚照槿打开了面前的檀木盒子,取出了两幅卷轴。
一幅是她的花鸟图,另一幅是庄衍怀的字。
“若晚辈死了不能回京,请顾先生在我和与行的坟冢前,烧掉它们。”
顾安诚口中嚅嗫,难掩震惊,“你这是想做什么。”
“晚辈要带与行回家。”楚照槿跪直身子,神色异常坚定。
哪怕她也会死在北燕。
哪怕带回来的,只有一捧黄土,一堆白骨。
她都一定要去。
“我要去北燕,带庄与行回家。”楚照槿再次重申。
——
门前爆竹炸开,街上锣鼓欢庆,到处是孩子的嬉戏声。
侯府里的人极尽挽留,姜容漪也绝不松口放行,楚照槿被迫留在侯府,过完了除夕。
正月初一的清晨,楚照槿动身前去北燕,朱缨军中的数位娘子随行,到朔州边境时,正巧是上元节。
朔州苦寒,还没有一点儿暖和起来的迹象,河面结了层厚厚的冰,不能像长安人一样在河面放花灯。
他们的习俗,是在孔明灯上写下愿望,点燃后放飞,看着他们被灯火承载的愿望飞向天际。
“侯夫人,你也点一盏吗?”宋娘子递给楚照槿一盏孔明灯。
宋娘子是姜容漪身边的得力护卫,被派来护送楚照槿到北燕寻找庄衍怀的尸身。
楚照槿笑着接过来,“宋娘子许的什么愿?”
宋娘子常在军中,说话大大咧咧,“愿我能找到个温柔小意,做饭好吃,能逗我开心,给我捏脚捶背,顾家顾孩子的好郎君吧。”
楚照槿拍了拍宋娘子肩头,八卦笑开,“原来宋娘子等的是赵家食楼的二公子啊。”
朱缨军的娘子们都笑开。
“赵家食楼的二公子日日在宫门口等着,就为了给宋娘子送吃的,这些都不是秘密了。”
宋娘子红了脸,急得跺脚,“八字没一撇的事,你们别胡说。”
楚照槿还打趣她,“如意郎君自己就送上门来了,宋娘子好福气。”
她没有这样的福气,庄衍怀跟这些都沾不上边。
他脾气臭,爱发疯,除了做饭拿得出手。
可是她好像不记得庄衍怀做的饭是什么味道了。
楚照槿抬笔写字,手串顺着纤细的手腕滑落,蚌珠在笔杆上轻轻碰了一下。
娘子们好奇地问她,“侯夫人许的什么愿?”
楚照槿仰望着漫天星火,眯着笑眼摇头,“秘密。”
她没有许愿。
不过骂了人。
让骂人的话乘着孔明灯飞到天上去,要神仙菩萨都来帮她评评理。
“臭狐狸,大骗子。”
蚌珠在腕间散发着皎白的光,楚照槿口中默念,又骂了庄衍怀一次。
……
“快醒醒!”宋娘子挨个儿把娘子们拍醒,“都睡到什么时辰了。”
娘子们揉着眼睛,看了眼外头的霞光,“太阳才升起来呢,吵我们睡觉做什么呀。”
宋娘子一拍被子,真想把她们拍醒,“申时了!外头是夕阳!”
娘子们鲤鱼打挺般起来,跑到隔壁客房区,匆匆又回来,面如土色,
“侯夫人不见了,装北燕圆钱的包袱和通关文牒也不见了。”
宋娘子指了指酒桌上的坛子,“侯夫人给咱们下蒙汗药了。”
“那还不快去追!”一个娘子边往外跑边穿鞋子。
宋娘子无奈摇头,“侯夫人不想咱们一同陪她去北燕冒险,打定主意不让我们为她卖命,便是做好了甩掉咱们的万全打算,现在怕是怎么也追不上她了。”
与此同时,北燕边境统万城,一个腕戴蚌珠的男人在街巷间穿梭。
楚照槿用墙灰摸黑脸,穿了一身胡人男子的衣裳,拍了拍面前壮汉的胳膊。
她不会北燕语,装作哑巴用手比画,指了指地上的木笼,又指了指自己装钱的口袋。
笼子里这只鸟,怎么买?
白鹘不久前折了翼骨,望着面前的男人疑惑扭了扭脖子,黑色的豆豆眼转了转,在狭小的笼中奋力起身,扇了扇刚刚长合的翅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