饶是在江南大户人家之中见过些世面,常医师仍是被这么大的手笔吓得后退一步,但他只能硬着头皮将这小箱的银子收入怀中。做他们这一行的深谙这一道理:拿人钱财,替人办事。反之亦然,替人办事须得拿人钱财,打消贵人疑虑。
待人走后,陈廷宴按照常医师教的步骤,笨拙地将草药敷在她红肿的额上。草药汁水顺着谢景文光滑的素额滑落,直到滴在她的肩颈之上,他连忙拿起热水浸湿过的毛巾擦拭。
像是察觉到温热的触感,谢景文缓缓睁开眼睛,两人四目相对。
她警惕地握住了陈廷宴想要更近一步的手。
“御史大人,这是做什么?”
陈廷宴浓睫轻扫,喉尖滑动道:“为你上药。”
她下意识环顾四周,周遭都是自己不曾见过的景象。清冷肃静,倒像是男人的房间。
“天色不早,我要回家了。翠林和齐大哥还在等着我……”
她记挂着所有人,唯独忘了还在她面前的他。
陈廷宴将她抵在床沿,言语中带着丝愠怒:“不许走。”他一手禁锢着她,一手端起桌案上刚被热好的药酒,说:“把这碗喝完之前,哪儿都不许去。”
谢景文眼中带着丝倔强,以为碗里的不过是寻常汤药,仰头便将药酒一饮而尽。直到最后一滴汤药咽下,腹部才如排山倒海般涌上灼烧之感。
她声音颤抖地问道:“你喂我喝的是什么?”
“药酒。”他倒是坦诚,气定神闲地说道。
谢景文面色一变,转头就要吐掉,却为时已晚。
她的脸颊顿时浮起了两朵红云,嘴中的言语也变得含混不清,原是想要打在陈廷宴身上的拳头竟也像是调情一般柔和。
她平日里那副端庄自持的模样悄然蜕变,显露出几分难得一见的娇憨与纯真。
陈廷宴好整以暇地看着她喝醉的模样,常医师的这一剂药酒一箭双雕,倒是也帮了自己大忙。
既然她已经不胜酒力、神志不清,那就不要怪他趁机审一审这狡猾的女人。
眼看着她东歪西斜,他知道留给自己的时间不多,便直入正题:“你和卫如霜是怎么认识的?”
“如霜?”提到这人,她莞尔一笑,笑久了眼中泛着泪花,“我和她,我和她是朋友!”
像是要证明什么一般,她手舞足蹈地站了起来,开始讲起她和卫如霜是如何相识的。
“我每月,每月都要去栖云寺上香,所以她搬来的第一月我便,我便知晓了。”
谢景文轻轻打了个酒嗝,接着说:“谢家从前,树大招风。那天翠林,翠林没跟我一同。贼人,对!有贼人!是她救了我。”
她眼里泛着泪花, “你知道的,我一向知恩图报!”
“我问她要什么当作报答,她个呆子!竟什么都不要,明明她什么都缺!”
“后来,我去给她送很多很多好吃的,还有绫罗绸缎、笔札书札、食器碗筷……”
“她说,是我让她重新睁眼看了天地……”
她愣愣地留着眼泪,头冠不知何时撞散,长长的漆发顿时倾泻而下。不知是不是喝醉了酒的缘故,她眼角湿红,一双碧眼却清澈明亮。
陈廷宴神情中带着几分宠溺与疼惜,他静静地望着她,仿佛整个世界都只剩下他们两人,所有的喧嚣与纷扰都与他无关。
其实,经过昨夜对那郡守府第夜出女子的身份查验,再加上白日里郡守夫人的一番戏码,他早已还原出这桩真假卫夫人的偷梁换柱案件的原委。
会稽郡中稍有身份地位的人都知道京中罚下了一位贵女,这贵女不仅自身家世显赫,乃是朝中三品大理寺卿之女,其嫡亲长姐的夫婿还是当朝户部尚书。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纵使她被罚到贞女堂中反省,但风水轮流转,谁又能知道哪天她会不会风光回京,故而一时间栖云寺香火不断,许多小官商贾等妄想一步登天之人都去一探究竟。
曹郡守的原配夫人也不例外。恰逢会稽疫病水患期间,文康公谢览开仓济民,竟无意中发现郡守搜刮民脂民膏的事实,此后堂堂一郡之首贪污敛财的恶名远扬,郡守府邸的人走上街头竟沦落成为过街老鼠,到了人人喊打的地步。
会稽去京甚远,若是等京中判书下来,郡守一家逃不掉流放之命。郡守夫人想必是想从卫如霜这位京中来的贵女身上下手,不怀好意地接近,让她向家中服软求饶,顺道拉她一把。
只是,既然卫如霜宁愿青灯相伴都不愿回京,怕是志不在此。郡守夫人见其没了利用价值,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用神女佛像将她杀了,自己冒充。只是此案仍然迷影重重,还需找到尸首才能连上这最后一环……
他思量许久,明知会伤到她,还是继续问:“你把卫如霜的尸骨葬在了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