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葵说完又转向雪霞莲旁边的那道点心,“这道点心叫做莲房鱼包,算是一道极为难得的咸口点心。”
“这莲房鱼包是从鳜鱼的鱼肚上,取下那点儿肚子上的肉刮出鱼蓉,然后又加了盐和蛋清搅拌上劲,再把菱角和莲子剁碎,充分融入鱼蓉后,挤入莲蓬洞中,上锅蒸制而成。”
“这算是我们家蓉最为拿手的一道咸口点心了!”如葵语气略带骄傲地说道。
随着如葵慢悠悠却极有节律地介绍,殷泽文不由自主地吞了吞口水。
好家伙!就这样阿母还说不偏心葵娘呢!
能做出来如此之多精巧吃食的蓉,阿母都毫不犹豫地拨给如葵了,葵娘果然是阿母最疼爱的子女了!
如葵听到自家大兄吞咽口水的声音了,扬起清丽的眉眼来冲阿兄笑了笑,并介绍着最后一道点心。
“既然有咸口的点心,那必然不能缺了甜口的点心,”如葵指向最旁边的那道金灿灿亮晶晶的点心说道:“最后这道点心,叫做蜜煎金桔。”
“是将金桔撒了盐清洗干净后打了十字花刀,锅中加水放入蔗糖小火融化,最后再放入金桔和蜂蜜,将汤汁熬至收紧浓稠即可。”
“这道点心算是最近几日吃食里面最为金贵的一道了。”如葵点了点似是琉璃一样的蜜煎金桔,“就是一道点心,几乎将我小厨房的蜂蜜几近用完了!”
“为了能让大兄和阿嫂在受罚期间吃的好些,你妹妹我几乎算是抄了家底儿了!”
殷泽文看看这些精巧的点心,再看看冲自己笑的明媚夺目的葵娘,默默捉起一只点心,吃了起来。
不知道是不是巧合,葵娘这几日为自己拿来的吃食,都是自己极为爱吃的。
怎么说呢,在吃食上,自己的偏好毫无规律。
自己喜好的,既有咸口的点心,还有甜到齁牙的蜜糖。
甚至还有一些吃食,因为制作时所用材料的稀缺,除了会在元宵,除夕之类大节的晚宴上出现一下子以外,平日里绝对不会当成普通吃食出现在案几上。
殷泽文扫了一眼蜜煎金桔,默默地想着。
但自己如此偏门的喜好,从来未对他人说过,甚至连阿母都不知,葵娘又怎么可能知道呢?
应该是巧合吧……
殷泽文看着自家越发邪乎的妹子。
最多!最多,可能算是因为自己和葵娘兄妹血缘所带来的那点喜好相似吧。
没错,就是这样,殷泽文在心里随便搪塞了自己一个理由,就此打住,不用再想下去了!
看着给自己新妇倒茶的温婉淑良的妹子,殷泽文在心底默默地叹了一口气。
也罢,最起码阿母身边还有最为疼爱的葵娘陪着,其实没了自己这个不孝子,阿母应该会难过一段时间,但最终还是会慢慢淡忘习惯了吧……
如葵看着殷泽文一边吃着东西,一边脸上极为丰富的,仿佛能搭起一个戏台,一个人就能排出一班戏的神情。
她大大地喝了一口热茶之后,喟叹出声。
大兄这一眼能望到底的直肠子,怕是这辈子都改不掉了吧。
但是不得不说,大型猛兽似的大兄心思确实简单好猜,但是野生凶兽的直觉准是真准!
他一定发现了,我给他这几日带来的吃食的不对劲儿了!如葵肯定地想着。
确实,以现在的自己来说,根本不会也不可能知道大兄真正喜欢的吃食是什么,但谁让自己是重回一世之人呢!
上一世,在大父和大母出了意外相继离世之后,大兄终于在满足了阿母提出的条件后——先成家后立业,娶妻成家直至留下自己的血脉,由光禄勋大夫亲自上表举荐,阿兄便拿着任书成功走马上任了。
如葵是理解大兄的,大父大母的离世对大兄,对如葵她们全家,甚至是整个殷氏都影响极大。
大兄挑起家中大梁,想要避免殷氏阿父这一脉会因此而没落消亡,故而算得上是毫无准备地一股脑地扎到军营里去了。
但军队之间亦有派系的划分,什么都不知道的一根筋的大兄顶着个,以刚直著称,律法立身的世家子弟的头衔,想要在派系一团混乱的京郊兵营里混出个名堂来,简直是难似登天。
被排挤也就算了,每每和自己写信来还要装作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但就大兄这个脑子,能瞒住什么?想来他自己也知道,为了不多说多错,露出什么马脚让自己担心,每次殷泽文寄来的家书当中,绝大多数讲的是大母大父还在世时,他在殷府的生活。
聊着聊着就发现,写自己喜欢的吃食是最安全不过。
后来的很长一段时间,殷泽文寄回来的家书里大部分都写着的是自己喜欢的家中的吃食,如葵自己也是没能想到,原来阿兄的口味如此跳脱,如若不是殷泽文亲口承认,自己绝不会想到,大兄竟然喜欢吃这些。
如葵收回自己飘远了的思绪,再一次看向跪坐在自己对面的大兄殷泽文那脸上五彩斑斓的神情,如葵挑了一下柳叶细眉,直觉准又能怎么样,直觉准,但是想不出来,那也是白瞎。
大兄肯定想不明问题到底出在哪儿了,想不通的他,说不准就随便找了一个理由把自己搪塞过去了,如葵耸耸肩,心里猜测着。
殷如葵心里这样想着,嘴上却开口问道:“大兄,你是不是觉得,在这几个孩子里面,阿姆最疼或者最喜欢的是我?”
“你是不是之前还有过庆幸,即使自己惹阿母生气了,甚至自己马上要被过继了,但最起码阿母身边有我陪着,对于你犯错过继之事,伤心难过个几天便也就过去。”
“甚至,你是不是觉得大父阿母准备将你过继出去,是比将你除名出族更为严厉的惩罚?”
殷泽文看着向自己发问的妹子,没有直接回答。他沉默了一会儿,想了想,才开口一边想着一边缓慢地说道:“是,也不是。”
殷泽文顺着如葵的问题,一个一个慢慢捋着,“我是觉得阿母最疼或者最喜欢的是你,”他顿了顿,补充道:“其实之前不是,但是阿姆在给你调换你身边贴身女使的时候,绝对就是了。”
“你要问我原因,我说不上来,但我就是觉得是了。”殷泽文似是因为想不通故而有些不耐烦地抓了抓发髻,接着说道:“而且我觉得,就在阿母给你调换女使的那段时间,你变了,变得和之前有些不一样了!”
“哦?”如葵饶有兴致的看着自己因为想不通而越发暴躁的大兄,颇感兴趣的问道:“变得有些不一样了?变得哪里不一样了?是如葵做了什么事情让大兄这么觉得了吗?”
殷泽文摇摇头,说到:“不是你做了什么事情,具体原因我也说不上来,而且那段时间我也没有见到你,就是感觉,就是在那之后,见到你的第一眼的感觉,感觉你对比从前,哪里变得不一样了。”
“总之,具体的,阿兄说不上来,你就当大兄的疑心病犯了吧。”殷泽文也没有就是这个话题接着往下说了,反而转头挑起了如葵刚刚说的第二个问题。
“至于,我过继之后,我觉得阿母会因为你的陪伴而少难受几日……我确实是这么觉得的。”殷泽文认真地看向如葵,“不单单是你,如果如藿阿姊愿意回来陪着阿母一段时间,我相信这也是一样的。”
“至于你说,过继对我来说,是不是比家族除名更为严厉的惩罚,”说到这儿,殷泽文整个人,肉眼可见的低沉下去了,“那是自然,对我来说,家族除名,我只是不再是殷泽文,行走于这片天地不再顶着殷泽文这个名号行事而已,我丢的只是我自己。”
“但过继,过继啊葵娘!”殷泽文说这话的时候都有些哽咽了,“过继之后,我就不再是阿母阿父的儿郎了,葵娘,过继,我丢的是咱们得阿父阿母啊!”
殷泽文的眼眶泛红,像是一只在外遭了大雨,却不知家在何处的獒犬。
程嫣从殷泽文开口后,便一直出神地盯着自己的夫婿,直到,如葵开口后,她迅速回神,敛眉垂目,又变得像泥塑一样,不知在想些什么。
“不要觉得委屈阿兄,大父阿母决定将你过继出去,不但不是对你更严厉的惩罚,相反,这是他们尽心护着你,愿意为你铺出最后一条生路的证明。”
殷泽文迅速抬头,用他那双湿漉漉的狗狗眼,死死地盯着如葵。
如葵见此情形,幽幽的叹了口气,自己还能怎么办,自家的傻大兄,自家宠着呗!这么想着,随后便认命地逐字逐句,掰开揉碎地向自己的大兄解释道:“是真的,我没骗你,我也没必要哄你。”说完瞟了一眼一旁的程嫣,反问道:“阿嫂,你说是吗?”
程嫣听到如葵点了自己的名,知道如葵此时是希望自己加一重肯定,她看向听闻如葵那句反问语之后便迅速列过头来,眼巴巴地看着自己的殷泽文,点了点头,说到:“葵娘说的没错,阿父阿母过继你,实则是为了保护你,过继,是你唯一一条安稳且没有后顾之忧的选择了。”
殷如葵在一旁点点头,“接下来我要说的这些,并不是大父阿母嘱咐我要说这些,说实在的,我都归家几天了,连他们的面都没见全呢!“
”我接下来说的这些,就只是我想说,我只是单纯的不想让你误解她们,因为误解,因为不理解他们的良苦用心而做出些什么愚蠢的令人发指的行为,而这些行为举动说不准就是再一次刺向到他们疼你的心的利剑。”
“所以,“如葵盯着殷泽文,”大兄,你听好,这话,我只说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