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面的人闻言一愣,终于将手扣在面具上摘下了面具。
一张俊美的脸庞露了出来,与记忆中的模样并无太大差距,只是更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邪魅。
“师尊早就知道是我了?”段无离垂下了头,在魔族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二城主此刻竟然像个做错事的孩子般。
“本来是不知道的,但你破绽这么多,”杜怀苼瞥了他一眼,“况且你也没想完全瞒着为师是吧。”
段无离没说话,他确实内心也纠结得很。
他一方面又想把自己全部的心意统统说给师尊听,恨不得把自己的心挖出来给他。另一方面他能觉察到师尊的逃避和拒绝,他担心师尊知道后会不会大发雷霆将他逐出师门。
更何况,他如今,已经堕入魔道,他更不敢直接与师尊相认。
杜怀苼又喝了一杯酒,将酒杯重重往桌子上一砸:“好你个段无离,亏为师费尽心思要来魔界救你出去,想不到你却在这里混得风生水起。”
段无离身子一紧。
杜怀苼又轻笑了出声:“不愧是我的徒弟,到哪里都能混得出人头地。”
就连这演技也都愈发精湛了,不过在他这个资深老演员面前还是嫩了点。
“师尊,弟子也没有混得风生水起,”段无离抬头看着杜怀苼道,“弟子这十年来一直在等师尊,弟子就知道师尊不会放弃我。”
杜怀苼不语。
过了一会儿,段无离又问道:“师尊,那我们的成亲可还作数?”
“不作数。”
段无离露出着急之色,一把握住了杜怀苼的手:“师尊,但是我们已经行完了所有礼数,上天都在看着呢。”
杜怀苼道:“那是你强迫的。”
段无离道:“但是我喜欢师尊是真的。”
说要这话,他又小心地看了杜怀苼一眼,观察着后者脸色的变化。
杜怀苼沉默了。
他沉默的这几秒让段无离觉得无比漫长。
杜怀苼道:“你究竟喜欢我什么?”
段无离暗红色的眸子坚定地看着杜怀苼道:“我就是喜欢师尊,我感觉到我与师尊是灵魂里就应该在一起的伴侣。”
杜怀苼对这个说法很新奇,灵魂伴侣?这个词儿前世他确实有听一些神秘学家提起过。
段无离握着杜怀苼的手在自己脸上蹭了蹭,又问道:“那师尊可以接受弟子吗?”
他问这话时,脸上表情还算正常,但内心里心跳已经快要跳出嗓子眼了。
冰魄剑灵道:“啊啊啊,大逆不道的徒弟!”
杜怀苼并未甩开他的手,只是侧开了头道:“你让我考虑一下。”
考虑一下?那就是有机会咯。
虽然师尊并没有直接答应,但段无离依然觉得挺高兴。
冰魄剑灵:“啊啊啊,大逆不道的师徒!”
段无离一把紧紧搂住了杜怀苼。
“那师尊,亲一下可以吧?”
“不可以。”杜怀苼冷漠拒绝。
“师尊……”段无离正要开口说话,忽地脸色一变,整张脸迅速惨白下去。
杜怀苼感受到他抱着自己的双手力气正在减小,又看到他惨白的脸色,微微皱起了眉头:“你怎么了?”
“我没事。”段无离推开了杜怀苼,单手撑着桌角站起身,抬腿就要往外走。
杜怀苼伸手拉住了他,怒道:“你胆敢隐瞒为师?快说,到底怎么了?”
段无离却甩开了他的手,推开门飞快往外走,杜怀苼追出去时他已经消失在视线中了。
“十年不见,胆肥了。”
杜怀苼本想甩袖回房间躺着睡觉,但一想到段无离那极差的脸色和颤抖的身体,终究还是放心不下,在附近四处寻找起来。
“啊,德福,不不不,城主夫人?”迎面走来一个圆头圆脑的小魔,正是小胖。
小胖见着杜怀苼别提心情有多复杂了,曾经一起搬砖的工友一跃成了尊贵的城主夫人,这这这……
“我问你个事儿,”杜怀苼还穿着大红喜服,伸手拦住了小胖的去路:“叶婉儿在哪里!”
“你竟然直呼圣女的名字,”小胖瞪大眼睛,“圣女当然侍奉在魔君左右啊。”
杜怀苼见问不出其它,匆匆离开了原地。到了一无人处,他将乾坤袋里的毒元放了出来。
“小东西,找人会吧?”杜怀苼问。
毒元上下点了点脑袋。
“去,找我那个逆徒。”杜怀苼命令道。
毒元跳到地上,四下转了好几圈,然后往某一个方向爬去。
杜怀苼紧随其后。
他来到一处类似于山洞的洞口前,毒元停下了脚步,往洞口里探了探身子。
杜怀苼收好毒元,前脚刚迈进洞口,就闻到一股浓烈的血腥味。
他皱起了眉头,加快了脚步,就听到里头传来刀剑挥舞的声音,像是有人在用长剑打架。
难道段无离被人偷袭了?
杜怀苼立刻飞奔起来,到了洞口深处,看清里头的情况时,他不免心头一震。
火光之下,段无离披头散发,独自一人坐在地上,手里拿着那把冰魄剑,一下一下不停地往自己身上劈砍着。
他双目赤红,浑身爆满着黑色的魔气,身上的大红喜服已经碎成无数片,上半身全是斑斑血迹。
其中最触目惊心的一道伤口,离他的心脏只有毫厘之差。
“为什么不来,师尊为什么不来看我,十年了!”段无离沙哑着嗓音,几乎是怒吼般吼出了这句。
“因为你是废物啊,你还对师尊抱有那样龌龊的心思,你这样的人不就该死吗?”另一个声音从段无离口中发出,语气却变得相当冷漠。
“不不不。”段无离痛苦地抱头。
“你师尊永远不会喜欢你,不仅不会,他还会讨厌你,厌恶你。”那道冷漠的声音继续说着。
“不可能,你骗人,师尊今日和我成亲了,他也没有说厌恶我。”
“那是因为你师尊他在利用你。”
段无离就这样来回挣扎着,眼里的红色愈发浓烈,逐渐陷入疯魔。
“蠢货!”杜怀苼恨不得上前一巴掌拍掉他的脑袋,但他现在身上用不了灵力,一时间有些进退两难。
段无离注意到了洞口处的杜怀苼,眼里的赤红淡了一瞬:“师尊,快……走。”但很快,他的双目再次恢复赤红,甚至举起了冰魄长剑,一剑朝杜怀苼刺来。
“混帐。”
杜怀苼拔出法器弯刀奋力阻挡。
段无离紧握着长剑逼得他步步后退。
只听哐当一声,杜怀苼手中的法器弯刀在上古神剑的威压下应声碎裂。
冰魄长剑顺势插入了杜怀苼的锁骨下方。
冰魄剑灵在段无离脑海中疯狂叫嚣:“啊啊啊,这不是我干的,你疯了,你疯了,你清醒过来你会后悔的!”
疼痛感袭来,杜怀苼气得瞪向段无离,却在看到对方惨白痛苦的脸色后,怒意消了一大半。
段无离攥着长剑的手都在瑟瑟发抖,但他显然正处在清醒与疯魔相互挣扎的边缘,脸上的表情显得扭曲又痛苦。
“清念。”杜怀苼忍着锁骨被刺穿的剧痛,轻轻唤出了声。
段无离一动不动。
“清念你听我说,”杜怀苼观察着对方的表情,“你不是废物,更不会是龌龊。”
段无离浑身一颤,脸上的表情挣扎更甚。
“你,骗人。”他低低地,沙哑着嗓音道。
“没有,我从没有觉得你对我的感情龌龊。”杜怀苼直视着他,“不管你信不信,这话我只说一次,我确实是在逃避你对我的感情,但那不是因为你怎么样,而是因为我自己。”
“是!因为我的过去,我还没有完全放下,所以我更想认真严肃地思考我们的关系。”杜怀苼仔仔细细看着段无离那张与段黎如出一辙的面容,说话的声音因为疼痛而显得有些吃力:“我想……更认真,更负责一些,这一切都是我自己的原因,你听明白了吗,清念?”
段无离浑身颤抖,突然松开了手,哐当一声冰魄剑掉在了地上。
“师尊从没有觉得我恶心,也没有讨厌我?”他赤红着眼不确定地问。
“没有。”杜怀苼干咳了一声,一开始讨厌的也不是你,那是讨厌段黎——的某些行为,所以他这也不算是说谎。
段无离立在原地,浑身是伤,麻木地问:“师尊没骗我?师尊不讨厌我?”
“嗯,不骗你。”杜怀苼好声安抚着,“给为师一些时间,等一切都安定下来,为师再给你答案,好吗?”
杜怀苼的坦诚相待显然对段无离起了作用,段无离眼中的赤红慢慢淡了许多。
他的师尊,一直是一个不擅长表达自己内心真实想法的人,比起说,他做得更多。
所以此时此刻,杜怀苼愿意说出自己内心最真实的想法,怎能让段无离无动于衷。
段无离眼中红光即将消散之时,忽然他又开口冷冷地问:“那你为何过了这么久才来看弟子,弟子还以为你再也不会来了,我以为你真的放弃我了……”
记忆里那些无数个在魔界厮杀,摸爬滚打的恐怖时日再次浮现出来,他段无离曾经差点陷入疯癫结束自己的生命,最后在万般混沌之中他唯一抓住的那束光就是他的师尊杜怀苼。
他一面想要活着出去再次见到师尊,一面又害怕这样糟糕的自己如何面对师尊。
就这样,他的内心不停反复挣扎着,以至于在一次炼化魔丸的时候终究还是走火入魔了。
从那以后,他每过一段时间就会发作一次。
但他时刻谨记着,师尊在冰龙洞里明知叶婉儿不安好心也心怀慈悲不忍杀生的模样,他也记得师尊误杀兰珂后,很长一段时间里眼底都带着愧疚与不安。
所以,每次发狂,他只残害自己。这片千疮百孔的山洞就是最好的证明。
“这只是个意外。”杜怀苼叹了口气,“师尊当年离开了清玉宗就立刻去解毒了,只为能快些救出你来,但是没想到中途出了一些差错,日后有时间我再同你慢慢说吧。”
师尊解毒的这一路上竟是用了十年,他难以想象这十年里师尊拖着中毒的身躯经历了怎样的艰难磨难,那样的痛苦恐怕并不比他经历的少。
想到这里,段无离眼里的红色全部散去,他终是忍不住,一把抱住了杜怀苼,将头深深埋进他的颈窝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