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如其来的急刹车令祈蓦地从梦中惊醒,她下意识地抓住了座椅边的扶手以支撑循着惯性往行车方向倾倒的身体,可顾此失彼,原先被她松松地握着的手机也因此从她手里滑落出去,掉在地上,并向前甩出了一段距离。
发生什么事了?是又遇到电车故障了吗?
祈更加用力地攥紧扶手。列车已经停在了轨道上,可她的脑子却还是有些昏沉,搞不清楚当前的状况。
就在这时,有只小小的手主动帮着拾起了她遗落在半米外的东西。“姐姐,”接着一把清亮甜美的嗓音,那双手把手机递回到了祈的面前,“这是你掉的东西吧?”
祈恍惚地抬起头。
像是在照着一面能够跨越时空的镜子,出现在她对面的女孩生着一张与她颇为相似的脸孔。祈恍惚地盯着那副熟悉的五官看了许久,蓦然意识到了什么,赶忙,也可称之为是慌乱地将视线移向女孩身后——
就在她斜对侧的座位上,有个与她现在的年龄相仿的少年似乎也在看向这边。
祈还没来得及看清那张脸,眼前就先一步起了层濛濛的雾。
如今她终于能把与他有关的记忆和那扇金色的大门彻底剥离开来。因为他是如此真实地存在于这里,触手可及,再非埋没于封印刺眼的光芒下的那一道模糊不清的虚影。
“那个,姐姐……?”见她逐渐从魂不守舍变为泪眼婆娑,女孩不禁露出一丝忧色,“你没事吧?”
“啊,我没事。”祈回过神,飞速地用指尖在眼角拭了一把,“就是睡得有些迷糊了。”她习以为常地搬出借口掩饰过去,然后从女孩手里接过手机,“谢谢你。”
女孩并没有立刻离去,她探寻的目光径直落在了在祈的胸口左侧,“请问,”她的语气中带着一分恰到好处的好奇,绝不会由于越界而招致反感,“姐姐你也是月光馆的学生吗?”
“嗯?”祈跟着扫了眼自己的上衣,才发现她的制服已由洸星的那套深蓝色西装变成了另一种截然不同的款式。幸好她已经习惯了这种悄无声息地的换装方式,脸上一点多余的惊讶也无。
“准确地说,我是这学期即将入读月光馆的转校生。”她顺着伊丽莎白专门为她准备的设定说。
祈的说辞令女孩浮现出惊喜的微笑,“真是太巧了,我和哥哥也是。”说着,她主动自我介绍,“我是结城冬奈,今年是小学四年级。”
话语间,她不经意地瞥了眼身后仍在注视着这边的短发少年。“那是我的哥哥理,应该和姐姐一样,是高等部的学生。”
祈隔着车厢又遥遥地望了那个人一眼,她的心脏正在胸膛里欢愉地跃动着。“我是望月祈。”她说,声音克制不住又有些颤抖,“既然都是转学生,那以后还要请你和你的哥哥多多指教咯,小冬奈。”
列车在停运大半个小时后便恢复了通行,冬奈也回到了她原先的座位上。毕竟时间已近午夜,小女孩止不住汹涌的困意,就靠在身侧少年的肩上迷迷糊糊地合上了眼睛。
祈在极力克制自己总想往他们所处的那个方向瞟的冲动。对那对兄妹而言她不过是个头回见面的陌生人,她可不希望自己在他们心里留下些过于可疑的初印象。
算是为了转移注意,祈硬逼着自己盯着她的手机——就是冬奈帮她捡回来的那台。
可这真的是她的手机吗?
她在升上二年级时好容易攒够钱买的新款智能机居然缩水成了更符合“这个年代”的折叠式(怎么想都觉得有些亏本)。而且也不知是不是伊丽莎白个人的趣味,手机上还挂着枚装饰用的吊坠,样式是蝴蝶形状的面具——更确切地说,就是她在换上怪盗服后所戴的那副面具——仿佛是电梯小姐在以这种特别的方式提醒她,眼前这台变了外形的联络工具的确是她的所有物。
所幸手机里的内容没有缺失……大家的联络方式,出去玩时一起拍的合照,就连怪盗团群组的聊天记录都完整地保留了下来。
只不过那些电话号码现在大概都是空号;相册里的照片也因清晰度的降低导致人脸都变得模糊不清;最离谱的还是他们常用的那款聊天软件,尽管伊丽莎白特意将其改良成了能够适配这类手机的简化版本,但事实上,这款软件在这一年还没有开始运营。
祈对着列表里伙伴们纷纷变成灰色的头像苦笑不已。她笨拙地合上手机翻盖,盖上另一个较小的屏幕立刻配合地显示出了“现在”的时间。
2009年4月6日。十一点四十七分。
与此同时,车厢内响起了到站的广播,列车的行驶速度也在适当减缓。
不少乘客都有了动作,位于她斜对侧的那对兄妹跟着起身,做好了下车的准备。
借着这个闹哄哄的时机,祈总算可以任凭眼光肆意地停留在“那个人”的身上。
他一直牵着小女孩的手,在听她说话时还会配合地略略弯下腰去。车顶里的白炽灯在漆黑的夜晚亮得刺眼,可落入他望向她的眼里,再投射出来的便是绮丽柔和的星光。
近一年的时间……她有近一年的时间,去改变“他”已成定局的命运。
祈深吸一口气,她按捺下澎湃的心绪,强作镇定地随着人流一道走出这趟来时的列车。
那个人的背影就在她前方不远处,但至少这一回,她不会再追不上他。
祈离开车站时,就望见结城家的那对兄妹正停在马路边,等待信号灯变色。
她记得哥哥应当会先送她去小学部的宿舍,接着再去岩户台。
不过这次祈没急着再追过去搭话。其一是因为她对自己的那副脾性是再了解不过,过于急功近利恐怕会适得其反,连带哥哥也会对她这个莫名其妙的家伙心生抵触。
而另一个原因是……她现在好饿。
为了争分夺秒,她与怪盗团的伙伴们在放学后便直接集合出发前往印象空间,接下来又发生了一连串的变故……总之她在午餐过后便什么都没吃,现在早已是前胸贴后背的状态,连走路都有点轻飘。
可小城市着实比不得东京,几乎所有的餐饮店在这个时间点都已经闭店打烊。祈沿着马路一边走一边找,最终在街道的拐角发现了一家24小时营业的便利店。
夜班店员在她进门时仅懒散地抬了下眼皮,便继续缩在角落里摆弄手机(那里大约是监控的死角)。祈踩着他按动键盘发出的琐碎声响直奔存放熟食的保温柜,她有认真考虑过将这里面的食物全部包揽的可行性,但苦于并不饱满的钱包,她只得杵在柜台前为难地做起了减法。
就是在这个时点,祈的视野突如其来地陷入了一片黑暗。
她起初理所当然地以为是街区停电,还想着询问店员是否备有应急照明。但话还没来得及出口,祈就察觉到了不对劲:当双眼逐渐适应了无光的环境后,她发现那名店员已经不在原先的位置上,取而代之的是……祈说不清那个有一人高的长方体物件到底是什么,不过那副阴森的外形,会让她联想到死者的棺材。
她不安地离开室内,抬眼就见到了一轮硕大的却算不得圆满的月亮,悬在天际散发着幽莹的淡绿色辉光。被笼罩在这抹月色中的建筑群流淌出淋漓的血痕,显得越发诡异、寂寥,如同一个仅是与原本的城市生得极其相似的异世界。
……认知世界?
不,当然不是。
祈自嘲地否定了这个一闪而逝的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