幂篱之后的面容,蒙溯看不真切。只见女子的衣襟裙摆皆绣有吉语纹样,竟为齐国特有且为王室宗亲方能穿戴的规格。
“霍泠然。”蒙溯心下断定道。
此女为齐国公子北海君之长女,现今齐王霍止之堂妹,诏封寿光县君,是谓人如其名,灵秀通透,行止端方,素有林下之高风。
除去同齐国的关系,霍泠然还是吴国陆王后的外甥女,而秦寒息正是自小被养在陆后膝下,她若唤一声表兄倒是不差,只是这霍泠然并未见过秦寒息真容,打个照面的次数亦是屈指可数,想来大多时候她所得见的也是寒铁覆面的韩无阳,眼下遇着本尊自是认不出来。
“寿光县君常年居于金陵,与齐国走得不近,同陆家也就尔尔···”蒙溯不经回想起秦虞的话来。
“既同陆家尔尔,缘合见县君总与陆都督一处?”彼时她嘴上未停,心下却是不以为然。
“表兄妹自然是要亲厚些。”秦虞此番又是话里有话,可惜当时的蒙溯忙着吃席去了,再未深究。诚然她在救下苏娉婷后,就曾暗查过陆家,自是知道霍泠然实则有大半的时间是客居于金陵的外祖家,且之于这陆家更比霍家亲厚,尤其是这表兄陆白辰,怎可能将他认作别人?……
一双素手拨开幂篱,少女美而自矜的面庞霎时映入眼帘,盈盈一笑,从外貌身量到穿戴举止无不满足彼时世人对贵族女子的期许。
“抱歉,唐突了二位。”霍泠然垂眸一揖,神色愧怍,“只是,这位公子我瞧着甚是眼熟,”
“眼熟就对了”蒙溯心下暗说道,面上却还要故作惊诧。
先前二人出行遇上的泼皮无赖便是陆家亲戚,此番又是偶遇其家表亲,甚至连苏娉婷同陆家亦有诸多渊源……想及此,蒙溯微不可见的蹙了蹙眉,自是自己想多了……
“霍止的手也伸得太长了些……”秦寒息竟同蒙溯的想法不一,他疑的是霍止。倘若如此,蒙溯垂眸,近日诸事确是疑点重重,尤其是此番在吴国遇见的种种,他们到底想让她看到什么……
“在下韩子晰。”
“妾身韩胭儿。”蒙溯随口编道。
“原是韩大人兄妹二人出行。”
“大人青年才俊。泠然常听表兄提起,今日得见实是幸会。”
是了,韩子晰除去终南首徒外,亦是秦寒息在吴国的另一化名。彼时韩氏一支已无男丁,族中女子四散充入奴籍,韩启正一支本为旁支,在秦南的庇护下免受牵连,如今韩启正身居典客一职,位列九卿之列,朱放韩氏虽不同于吴地六大氏族显赫,却也呈兴荣之势。而这位“韩子晰”明面上的身份便是韩启正的侄子,秦寒息的族兄,官拜秘书郎。官位虽不高,却为吴王近臣,拥有诸多便宜,兼具邦交使臣之权责。
不想那身居高位的秦寒息在楚国时却能得心应手地演个末流官吏,且成功瞒过了景容则同她,原来内里别有洞天……
霍泠然堪堪说罢却听门外一阵喧杂,继而约摸有七八号人一拥而入,黑压压地站了大半块地。
“我听闻吴国子弟皆能文能武,不知是真是假。”
“自然不假。”期间几个气度华贵的男子蹙眉道。
“既如此,便出来人同我比试。”此话一出,诸人不禁面面相觑,实不知这厮葫芦里卖作何药。
“倘若我赢了,你,便跟我走。”蒙溯朝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却是面无表情的秦寒息。蒙溯也是哭笑不得,听闻这个呼延贺颇好男风,今日所见果然不假。
“如此?”蒙溯似是想到了什么,旋即又将头回了过来,却见此刻男子眼下紧盯着的是…自己,所以他是此番要比试的对象也是…
蒙溯往后走了两步却见对方的目光仍是紧紧相随,她自知避无可避,便心生一计,
“不知阁下要如何比试?”
羌方同乾朝不同,同大理也不同,女子同男子一样生养,故争斗时也不是因为你是个女儿家而手下留情。在羌方,女子的身手绝不会比男子差。蒙溯的目光于瞬时已环视了一周,只见众人之神色不可谓不精彩,却不想对上同行的阿史那戍冷,蒙溯强忍着嘴角那满是讥讽的笑意。在众人注视中上前一步,仅于这一步之间原本戏谑的神态荡然无存,“若阁下输了呢?”她缓缓道,意态纤细柔弱却无半分怯意。
呼延贺听她此言,竟无轻视之神态,反而沉默片刻,越发慎重道,“我便留在吴国五年,任小姐驱使如何?”
“此人虽装傻充愣,却是个知道我们身份的……”蒙溯用二人方能听清的声音说道。
“区区五年?”
“如这般又有何公平可言!”
原先神色各异地众人闻之皆是嗤之以鼻,一时间群情奋起,期间已有羌方勇士冷笑着摩拳擦掌,看来此举远非,想是要坏了阿史那戍冷结盟的打算,既如此,她蒙溯又怎会令他们如愿呢?
喧闹之下,却见蒙溯浅浅一笑,委实是意味不明,众人不明所以便听她爽快应下,“可行。”
“且慢。”开口的却是一位身量高挑的男子,大概是看不过眼,便上前道,“我替这位小姐比试”。
“你又是谁?”
“这两位皆是我的好友,我替好友比试并无不妥罢?”
“哦?你是吴人?”呼延贺并未立即答应,像是在思索什么。
“是,我母家皆是地地道道的吴人。”
“我瞅着这个女人也不赖。”旁侧有人起哄道,呼延贺也觉着有趣,便一口应下。
“各位远道而来,合该留至八月节后吧?”霍泠然试探道。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呼延贺及此警惕起来。
“各位不知,这八月节在吴地可是仅次于元日的大日子,故那日蹴鞠,马球,捶丸,联句应有尽有,文也好武也罢,可随诸位任意择选。”
“比那些有甚意思?”呼延贺轻蔑一笑,摇头道。
“那你们说比什么?”霍泠然显然料及他会此般言说,并无半分窘迫。
“比拳脚敢不敢?”对方全无顾忌道。
闻言,蒙溯侧目朝秦寒息看去,却瞅着秦寒息微不可见点了点头,想来霍泠然武艺不差,却听秦寒息轻如是道,“粗通皮毛。”乾朝虽不比羌方崇武,但亦有女子建功立业的先例,故而有能力的氏族都会将族中女子照着儿郎养育,读书习武日日不辍。世家如此,各国宗室贵女更是不曾懈怠,除去体弱常年缠绵病榻的,各家郡主鲜少有不善骑射的,能令秦寒息说一句粗通皮毛的,大抵差不到哪去……
正想着,蒙溯顿感有一道视线正落在自己身上,不用看便知是谁,如是看来一场老友切磋是逃不过的了。
看似强取豪夺的戏码,内里却是吴国齐国同羌方各自的谋划,眼下却要她一个南诏人去拼命,蒙溯不经觉着好笑。
“你且先观望。”秦寒息像是看穿了蒙溯的心思,蒙溯更是乐得静观其变,闻言,她便掏出不知从何处买回的瓜子,这便边磕便混迹去了人群之中,待触碰到秦寒息的视线,勾了勾手,不想秦寒息真朝她走来,她索性抓了把瓜子递与他,原以为秦寒息会避开,不想竟接了下来,除了仪态优雅些,其他的与他们这等市井小民并无区别,边磕边是唠了起来……
“你也见了,不光是南诏,此等乌糟事去到何处都不得幸免。”只是他唠的内容绝非家长里短,旁人即使有心唠上两句也是根本掺和不进来,“上至公侯世子,要臣亲眷下至末官小吏,所以烂在骨子里的不是其他,而是权势。”
蒙溯没有应声,暗里却变了主意,将瓜子一股脑地塞与秦寒息,掸了掸手就朝人群中心走去。
人脉为权,兵将为势,昔日蒙溯有势无权,才至今日地步,秦寒息曾点过她,只可惜最终仍是要卫啸以性命为戒……
再看眼下,为齐所驱使同为她所驱使,今日看上去是一个意思,日后可就难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