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比试拳脚,诸位难道不觉得胜之不武?”蒙溯不等对方开口便继续说道,“依我之见,不如比试三场,一为投壶,二为联句,三则为马球……” 话未说完,却见呼延贺哂笑着就要说话,蒙溯显然没给他这个机会,“小女子自知诸位擅骑射,可我吴国儿女亦是如此,且吴国同羌方不同,我们从不使兵器指着朋友,多的是新鲜玩法,就不知诸位敢不敢尝试?”
“这有何不敢!”呼延贺一时不知如何反驳,他暗里细细盘算了一番,联句,他们是铁定比不赢的,不过无所谓,其余两项于精于骑射的他们而言不过是上不得台面的小把戏,陪她玩玩又如何……
“今日小女子先同诸位比试前两场,至于马球赛,据我所知,明朝便是吴国一年一度的,届时吴国世子也会屈尊而至,不如这第三试于那时再一较高低,不知意下如何?”
此言一出,不光是在场吴国的子弟,就连对面的羌方众人也是不由颔首称,“小姐所思确是周到。如此之下,即便霍泠然知其意图,也不好多言,比试由此开始。
蒙溯弓马娴熟,但对方是以骑射立国的羌方将领,她倒不能以此托大。
之于,羌方人自是不擅长的,但到底赢面大,便不能就此提出异议。
“今日比试已有结果,还请各位告知于他,我等就此离去,近日便能再复得见,望其勿忘承诺……”
虽言及各位,目光却只朝向阿史那戍冷一人,说罢,便同秦寒息二人走远了,留一众人首肯心折,成一佳话。
“前边真有这般太平,你我同阿史那戍冷皆能待到八月节后?”
“其余人我不知,你我自是要待到其后。”
先前霍泠然在试探羌的同时更是在试探他们二人,虽然吴国看着照旧富庶太平,可那是前边的捷报频传换来的。而秦寒息同蒙溯身为一军统帅,怎可能离开许久?霍泠然大抵是替霍止问的。蒙溯看了看面色如常的秦寒息没有说话。相较于端木殊,霍止同景容泽才是真正要令秦寒息费神的,只不过不是眼下。
“云溪···”
“干和···”
原以为她已然喝了这般多的酒,秦寒息定不会再同她饮酒了,不想今儿却是格外的开化。
待及亥时,这东市的酒巷子素来是要比主道再热闹上几分的。窄巷拥挤,另有酒摊占道,为避车马,二人不免挨更近了。月是先前的月,人亦是先前的人,只不过那一双交叠的重影再不是当年的心思。秦寒息看着单薄,实则并非如此,无非是过人的身量同毫无附赘的身形给旁人的错觉。只见他顺势将她护到里侧,以坚实宽厚的肩背隔开人群的熙攘,而这样一来蒙溯的额顶却也贴上了他的脸侧。
“我本不想替你招惹麻烦,可横竖你不在意,我便没什么顾忌的,届时再撞上什么人,定是要闹得满朝风波···”
秦寒息低头看向她,未开口单指了指腰间的荷包,蒙溯会意当即松开手拱了拱,却见面前那双素来冷清淡漠的眼眸亮过秦淮两畔的十里灯火,炫丽而坚定,而他的玩闹此刻更像是卸下重重顾忌与枷锁后的赤诚,“我并非是刻意做给他们看的。”
二人虽时常一道,可真正并肩同行的机会并不多,牵手行走于闹市更是头一遭。
蒙溯先前应下婚约,全是出于二国结盟考虑,那日赴乔言之约,确有私心,更多的还是之于稳固联盟的打算,直到她确认了秦寒息对乔言并无心思,这才方便实行后续的计划,不至于束手束脚。
她早已立誓此生守护南诏,从未想过婚嫁之事,甚至在了解到苏娉婷同秦寒息颇有渊源之时,曾计划撮合二人,可终究是诸多变故。
可他如此好,她怎舍得推与旁人。
“怎么了?”秦寒息觉察到蒙溯越握越紧的手,偏头问道。
“没事。”
“不提这些”
“我想知道”
“大概是我还不太习惯···”
去往酒巷得道上路过当年大打出手的地,却见原本无以为生的秀才,竟于这此闹市经营起了画坊,且进出皆是文人雅士,已颇有门道。
“如你所言,若我们只是寻常百姓,亦或是世家的年轻夫妇该有多好?”蒙溯暗想,“至少眼下便能时时在一处,如此闲逛于他们便是稀松平常罢?”
可有些事,总要有人肩负,若不是他们,就会是千千万万的百姓。
一番话后,二人行至当日买酒那间铺子,不想秦寒息已提前定下了妃瑟同露华浓,此等人物,掌柜之于他们自然还有印象,顺势便询问起二人子嗣之事。蒙溯笑了笑本不打算解释,却听秦寒息一反常态地开口道,“我们已有婚约。”一句话道明二人关系,又不另双方尴尬,但凡他想解释一二,便是能好好说话的,蒙溯不经悟道。于掌柜连连贺声中,却见秦寒息一手携酒将另一手握过自己来,吴国富庶开化,故新妇新婿如此也不算逾矩。蒙溯当即反握住。她一早便知考究如秦寒息,却对小摊小贩并无偏见,趁兴于道中买了不少下酒的吃食和有趣的小玩意。待行至酒巷尽头,时近子时,只见路人瞬少,灯火阑珊里,及眼所见除去一两处食摊便只有角落一阿婆守着她的一篮子栀子。她只静静坐着,也不吆喝,身上的衣衫已然半旧,却浆洗晾晒得极为平整,那一头花白的头发更是被梳得一丝不苟。
“今年花开得格外好,可惜了···”蒙溯远远看了一眼,半开的花苞尚有满篮,边上还有两捆艾叶,经了一日的晒,皆有萎顿之象,明日怕是不能卖了。
“阿婆,将这些花全卖与我们吧?”蒙溯说罢,秦寒息便已将银两递了出去。
“您这是全要了?”老妪缓慢的抬头,看及蒙溯便是一怔愣,再看到秦寒息手中的小锭银两又是一顿,此人气度远胜寻常贵胄,却与那些人的一味豪奢不同。他不光能在短短时间内折算出货品的大致价格,在此基础上添零做整,更是在一眼之下便能摸清对方的脾性,以一场公平的买卖来替代自上而下的施舍。
“有道是今世卖花来世俏。阿婆既夸我俏,这前世啊,我也定与阿婆是同行。”此刻,女子的谈吐言辞也令她侧目。
“姑娘长得这般好,心善嘴还甜,小相公是个有福气的。”她说的是好话,却也的确是实心话。
听到这,秦寒息顿首之余侧头朝蒙溯看去,此刻的她怀中抱着一束栀子,清白柔软的瓣蕊将她的面庞衬得玉琢琼雕,触鼻生香的风轻吹起衣衫,月晕落于发丝,蒙溯只不声不响地立在那儿,便能吸引他全部的目光。
“前边已经打起来,我这孤寡婆子也攒点儿盘缠,我是没法跑了,散给能跑的人罢。”老人家边收拾边絮絮道。
听到这里,秦寒息原本敞亮的目光蓦得沉了下来。却见蒙溯先他出声问道,“阿婆,你们可怕?”
“有甚可怕!吾等有殿下护佑,有东军护卫,心下便安定得很,若贼寇真犯我吴国疆土,且要问问我老婆子手中的锄子同不同意。”蒙溯狡黠地看向身侧之人,还故作欣慰地颔了颔首。
“是啊,我等虽为女子,但只要一息尚存,也可执利剑守河山。”一位四十上下的妇人寻来,替老者挑起筐子坚定道,她身旁还转头已换了副神色温声道,“娘,时辰不早了,咱们回吧。”
“哎,回了···”母女二人相视一笑,这便同他们道别,搀扶着回了家去。
巷子尽头阑珊灯火,蒙溯竟似更有了兴致,或因方才自寻常百姓口中吐露而出的激昂,她终此一生不就是为了护佑他们心底那点未灭的炽焰吗?幸而她所未能完成的,终有人能做到···
“吴国真好啊。”蒙溯缓缓道,“不露圭角,尽藏富于民,劳者得以食其力,能者不至暗投珠,百姓皆有出路。”
“善战者无赫赫之功,富庶最是迷人眼,居安思危四字于为君者而言,时愈久愈艰。”秦寒息于无人之时常喜立于高处俯瞰这秀丽的山河,而恰是那一刻他的头脑异常清醒,
“南诏现下的局面也并非不好。”
蒙溯认同地点了点头,“彼时我创下新军,这些年
来更是征战无数···并非我好战,更不是南百姓好战,而是你越强则世道越公。可这般弱肉强食的公平又能维持几时?你可知我当时为何会同意与你结盟?是因在你眼中能得见我所期许的世道。”
蒙溯说的正是兴头上,却毫无由头的话锋一转,“但我也知风头太盛便是错。我当时就在想倘若有朝一日我们败了···我父兄那般作为反可以撇开干系,推我一人出来便可,届时新军改旗易帜也可留以火种···毕竟史书从不道一国的不是,只会归咎于一人。”
“对即是对,错就是错,当世便见分晓,何须后人定夺”
“更何况,我们不会败。”
二人一饮一啄,放任孤舟于茫茫天际,微弱的光点随波浮沉,起落于拂晓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