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前本不应当见血,因为那意味着血光之灾。
可谁又能保证,祠堂里被蒙上纱布,窥不见分毫真容的泥塑一定就是佛像呢?
佛本无相,可却是贪妄之人赋予它无上的权利。
青年不敢担保,但村长虔诚跪拜之后,双手合十,偶尔间瞥向泥塑的那一眼里,分明只有贪婪与妄念,还有无端的憎恶,全然不见分毫敬意。
像是盘曲蛰伏在沼泽地里等待猎物上钩的蛇,潜藏在暗处,不经意间袒露出一丝垂涎欲滴的杀意。
走出祠堂时,他没有胆量跟村长并肩而行,半拖半就地走着,活像个残疾瘸腿人士,不过在望见苏以的第一眼后,他很快找到了组织。
三步并作两步走到苏以身后,专有的打招呼方式便是响亮的一巴掌拍肩声。
苏以捂着肩膀,无语凝噎了半响。
“这位大兄弟,请问你是要送我走吗?”
青年尬笑着举起了双手:“不好意思,头一次看见同龄的活人,有点子激动。”
苏以惯性地想要回怼一句“难不成你以前遇到的都是死人”的话,但略一思考,他果断闭上了嘴。
这话说的没毛病,无限世界里,不是活人,就是死人,再着就是那种半死不活的,被副本同化成NPC的人,丧失了属于人的思维能力,确实也算不上是活人。
青年一见到他,就很是自来熟地勾肩搭背,滔滔不绝地叙述往事。
“你该不会……就是苏以吧?我第一天在队伍里好像没见到你。”
“不过你也是有够惨的,根据系统播报,你好像是被中途强制传送过来的。”
“也还行吧,幸运地度过了第一夜,昨天晚上才被抹杀了两位玩家。”
他说着便习惯性地托着下巴思考起来。
“我记得一个叫冯季青,另一个叫……”
这位神经大条的终于发现了怪异之处,他脊背一挺,额头渗出了些冷汗,大嗓门的声音一下子降低好几个分贝,勾搭在苏以肩上的手臂停止了乱晃。
他大脑一遍又一遍地回荡着凌晨系统播报的,宣布苏以死亡的提示,一咬牙,闭眼道。
“你现在……是人是鬼?”
苏以:“诈尸。”
青年:“!!!”
他又惊又怕,但胳膊还是搁置着,没有立即撒开:“所以你现在是……僵尸?”
“这个副本里还有多少惊喜是朕没有解锁到的?”
苏以没有忍住,伸手戳了一下他的手背:“温的冰的?”
青年呆愣愣的:“……温的。”
反应过来,他惊奇地咧开一嘴白牙:“原来这个副本里面的死亡播报并不意味着真死啊。”
走在他前面,一直隔着几步距离的女人身形一晃,踩着高跟鞋的脚险些没能稳住。
她攥紧手指,牙关咯咯作响,干出丧尽天良的事后,难得有了几分后怕。
如果她男朋友没死,那依照她的脾气,绝对不可能会让她好过的。
青年的嗓门不加掩饰,琳娜听了个全面,余光扫见某人暗淡抓狂的神情后,没忍住,偏头捂嘴偷笑。
苏以却摇了摇头:“不,那意味着真正的死亡。”
青年脑子已经不够用了,它转了半天,最终还是垂头丧气的回到原地。
“那你……是个什么情况?”
“我?”苏以跟了一个字,兴致明显不高,“你就当我死了吧。”
青年:???
那我是个什么东西?
这个问题,在临走离开棺材时,苏以也曾这么对里面躺着的人问过。
因为根据系统播报,他跟冯季青,已经算是真正意义上的死人了。
可他明显还活着,有着活人的体温,心跳跟脉搏。
这个刚冒头不久的答案,却在接下来的一分钟时间里,被人一口回绝。
“不,系统相当自负,它坚信自己播报检测出来的,就是真理。”
苏以简直难以置信:“我这是被系统同化了?”
但他又猛然想起,自己是被戴上戒指后,系统才开始下的死亡通牒,他举起自己的右手,戒指上的钻石被光一照,直教人闪得难以睁眼。
苏以看见段佑因为他的举动,嘴角泛起了点笑意,果断道:“这是这个戒指的效果?屏蔽系统监控,被默认死亡?”
他分析完,突然有了点想摘戒指的冲动。
这么个只会咒人死的玩意儿还不如不要,他还想着能长命百岁呢。
段佑却说:“不止,在副本里,被系统自动划拉进‘死’的范畴之后,意味着你就与这个副本内的任何规则划清了界限,将不会对你生效。”
苏以眼睛一亮:“这么好的东西你怎么不知道早点拿出来?”
段佑坐起身后,雪白胸膛袒露而出,被子堆叠在腰间,有点像霍乱人心的妖精,乌黑发丝一半洒在胸前,一半堆上后肩,嫩红在乌丝间若隐若现,细看还有斑斑点点的暧昧红痕。
那是过于用力莽撞时,苏以以牙还牙,一口咬下的。
尤其是肩膀那里,简直惨不忍睹,齿痕交加,一个叠一个。
苏以正恍惚着,段佑却笑道:“之前从没有过如此情况,我也是第一次知道它还具备这样的功能。”
“照你这么说,这个戒指的功能,是你编造出来的?”
段佑抿了抿唇,并未作答,约等于默认了。
苏以突然就有了,想掐死他的冲动。
“你这是……在拿我当实验品验呢?”
他不由分说就要将右手上佩戴着的戒指摘下,刚摘一半,系统广播沙沙两声,苏以预感不对,麻溜又带了回去。
如他所料,广播沙沙声消失了。
虽然不太想承认,但这个戒指,确实跟他被宣告死亡有着极大的关联。
段佑靠着棺材,眼神认真而专注:“既然死亡已成事实,何不在这里同我待着,直到副本结束?”
苏以此刻冰冷的神情就像拔X无情的渣男:“拒聊。”
他走了几步,忽然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又偏头张望了去,段佑歪头,笑得肆意:“怎么?舍不得我?”
苏以的关注点,却在他那一头柔顺靓丽的长发上。
“你在这个副本里……是什么时候去世的?”
段佑还真低头沉思了下:“很久了,我大概好像是……这个副本第一个诞生出来的僵尸。”
苏以蹙眉:“那昨晚掩埋的,是你的亲生父母?”
这个问题,段佑答得很快,不假思索:“当然不是,你都是我截胡来的了,虽然有违系统规则,但冯季青那里,可是按照系统规则来的。”
苏以点点头,梳理出的思路终于通顺了。
段佑通过自身权限,将他带来本应是冯季青传送来的棺材里,算是冒名顶替了他们的身份,但又不为了被系统规则捕捉,过于打草惊蛇,原本的冯季青被随机入棺并被杀害的机制没变。
另外一点,是苏以怎么也弄不懂的——段佑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为了跟他发生关系?滚上一滚,热络一下?
种种违和感,苏以总结出来一个关键点,段佑绝对认识他,而事情的关键,就隐藏在他因车祸丧失的记忆里。
他突然有了一个可怕的猜测,他是不是曾经……来过这个无限世界?
不过他很快否认了自己,在某人的注视下,他点开了重新连接直播的按钮,按照指引,成功摸到了村庄。
直播间最先冒泡的网友在他开播的瞬间,闻着味儿摸了进来。
【主播主播,能问问……昨天你在棺材里……是不是……被人压了?】
【蹲后续。】
【这就跟追大型电视连续剧,在最精彩的剧情点上断更一样,我迫切想知道答案。】
苏以已经没了要跟网文舌战群儒的决心,晨光散落在额间发丝时,竟显得他整个人温温润润的,瞧着就像是个好说话的。
但只有一路尾随的网友知道,这人一旦张嘴,完全是无差别放毒。
结果也正如他们所料,苏以扒拉开一丛灌木,回道:“哦,你们问他啊,刚被我给捅没了。”
【???】
【我不是还没有睡醒,果然还是起得太猛了,脑子都不清醒了。】
【没了?怎么没的?怎么就能没了呢?】
【主播你看看那么大的一个宽厚肩膀,那么帅的一张脸,你没有心——】
没有心的苏以不想再浪费第二遍口水:“既然不爱,何必勉强,点击退出,左拐,慢走不送。”
弹幕一顿,死寂了好几秒,终于活络了一些。
【主播,你需要投币增加存活率吗?我可以——】
“不,”苏以斩钉截铁,“没有你的投币我照样能活,无需浪费,你走开。”
他说完这一句话后,便开始兢兢业业地寻找出路。
直播屏幕底下,又悄悄冒出几条弹幕。
【我怎么感觉……主播今天的心情不太好呢?】
【不用感觉,身为一位从开始看到现在的,我很确信,他就是心情不好,在冲我们撒气呢。】
在网友的火眼金睛下,他们成功在苏以拿起短刀,砍下挡路的枝叶时,衣领被坠下的枯枝意外拽到,后颈一闪而过的咬痕。
【他不会……真被压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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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以!”
“哥!”
“爹!”
在被叫的第三声后,苏以终于回过神来,应了一声。
不知道实情的青年一脸震撼:“您就缺这一点辈分吗?”
苏以疑惑地眨了下眼:“什么?”
青年:……
看得出来,确实是神游天外后,被无意拉回的神。
苏以的睫毛实在是长,垂落下来时,看着很是无辜,满是胶原蛋白的脸在时时刻刻提醒着青年,自己跟苏以是一个辈分的。
一个,辈分,的!
最后一个字,他想得差点没把自己的后槽牙咬掉。
原来小丑竟是自己。
不光他一个大聪明,村长也是个会分房间的,一共五个人,除去已经入土的凄惨大兄弟,还有一个出去寻找线索的另外一个,四个人站在两间双人间,跟一间单人间面前,面面相觑了很久。
琳娜她们无从得知苏以是如何死而复生的,但这个分配方案实行时,村长真的有好好数过人吗?
青年开口:“村长您……是不是少分了房间?”
村长污浊的眼睛打量着他们:“刚好五间房,不少的,刚刚好。”
青年一急,顺口将苏以推了出去:“可是不是……还有一位吗?”
那道不适的目光这次顺着青年的视线,来到了苏以的身上,岂料他只是扫了两眼苏以右手上佩戴的戒指,脸色瞬间阴沉下来。
“我们村不欢迎已有婚配的,劝你趁早离开的好。”
苏以转了两下手上的戒指,像是在示威:“那我偏要住下来呢?”
村长冷哼一声,腰塌得跟弯了些,拐杖在他手里,底部支撑部分被磕在水泥地上咯咯作响。
“我们这里可没有用来留你久住的房间,”但苏以的态度实在坚决,连声祈求的话都没说上一句,村长受多了村民们的阿谀奉承的话,玩家知道惹不起他,总是对他毕恭毕敬的,还是头一次遇到硬茬,面子上不太能挂得住,他又重重敲了两下。
夜色稍沉,青年戳了琳娜的胳膊两下,问了时间。
琳娜看了一眼手腕:“八点十分。”
还想发出警告驱逐令的村长这时却有些局促不安,他的眼神不停地瞟向院外,像是着急做什么事,眼下再顾不得旁的事了。
不过在出院前,他又狠狠斜了苏以一眼,怒瞪道:“愿意待着就待着吧,就是不知道,能不能活过今晚。”
苏以淡然应道:“我的命还挺硬,就不劳驾您来操心我的身心健康问题了。”
青年一时之间,不知该用什么情绪来表达出自己此刻,内心的震撼。
勇,简直太勇了。
但他顺着村长的话,又细细品味道:“这个村落说起来,还蛮怪的,好像不太欢迎情侣。”
苏以抓到了关键:“不欢迎情侣?”
“对啊,”青年一脸坦然,“你是不知道,昨天我们来时,村长听到鑫姐他们是情侣的反应吗?”
他冷脸假装了一下:“就跟欠了他八百万似的,可是自从下午鑫姐吵架,闹分手的情景后,眉毛一下子就舒展了,本来是要求我们自个找村民家入住的,结果就那么一吵,住处就安排出来了。”
琳娜点头赞同,也说出了自己的见解:“我瞧着他们村里,成双成对出入的男女不少啊,怎么就那么仇视情侣呢?”
她这一句话说完,青年又被某个刚丧失男友不久的某位瞪了一眼,正打算踏进唯一一间单间时,琳娜就站在门前,动也不动,显然是跟她杠上了。
“怎么着?着急投胎啊?”
琳娜每说一句话,总能伴着浓浓的火药味接踵而至。
林鑫咬咬牙:“我累了。”
她一说累,琳娜可来劲儿了:“哟,您还觉得累呢?是上午找墓碑累着了?还是哄男友入睡累着了?”
苏以没有听下去的打算,他随手推开一间双人间的房门,青年跟在他身后,悄悄说道:“琳姐挺看不起那些随意陷害他人的小人的,尤其是这种连最亲近的人都不放过的,逮着就要好一通说教。”
“其实她早看林鑫不顺眼了。”
关门后,他们不约而同的,听到了极其响亮的一巴掌,但都默契般没有出声。
紧随其后的,是凄厉的叫骂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