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冲着萧子新说道:“这位是我的表兄,名叫陈微远。”
萧子新上下打量了一番陈微远,将其风采尽收眼底,又感叹陈家出美人,将苏长鸢生得好看也就罢了,就是表兄弟也如出一辙的好看。
只见陈微远先一步对他行礼:“原来是萧太傅萧兄,失敬!”
他亦不敢失礼,忙福身道:“我本该依着礼叫一声表兄的,只是你如今年岁想是比我小几岁,倒不知道该怎么叫了。”
陈微远扬手拍了他道:“这有何妨,你叫你的,我叫我的,你我互不干扰。”
萧子新便笑道:“表兄有礼了。”
两厢行过礼,陈微远又将注意力落在他腿上,他一贯压不住好奇心,便道:“萧兄英勇善战,我亦是十分敬仰,只是前些年听人说起,萧兄你有腿疾,平日里都是以素舆出行,今日一见,并非如此,难道传言有误?”
萧子新摇摇头:“传言并非有误,我的确有过一段时日行动不便,不过已经大好了。”
陈微远边听边点了点头,一面笑答:“好了就行,好了就行,方才我还以为你是表妹的小情……。”
话未脱口,他便立即住了嘴,怎么一开心起来,什么心思都往外说。
“小情什么?”
萧起吸一口气,静静盯着他,见他欲言又止,囫囵吞枣,心中更是纳罕了,难道在陈微远眼中,夫人是要找小情郎的人?
苏长鸢也听到陈微远的话了,且猜出他要说什么,她心中自也思忖起来,难道在表兄眼中,萧子新和她看上去是那样的关系吗?
不过,萧子新这般容貌,被他误会也是情有可原。
陈微远见两人都同时沉默了,立即打圆场道:“没什么,没什么,你一路过来,一定口渴了,到屋里喝杯茶吧。”
说罢,引两人逶迤朝临时搭建的房舍走去。
临时房舍以四根大圆柱支撑,顶上铺着层层茅草,四周以竹编混着泥巴为墙,舍内陈设简单粗陋,一张小圆桌,两个小独凳,还有一方临时歇息的软榻,屋外搁置一铁皮炉灶,灶上温着一壶热水。
陈微远先将二人请进去,将两个小独凳让她们坐了,又热切好客地沏了壶熟普上来,茶汤呈琥珀色,徐徐有烟雾上浮,醇厚的香气扑过来,叫她心也沉了沉。
这里虽什么都不好,但茶倒是上好的。
苏长鸢吃了半盏茶后,将水晶杯放于桌上,抬头看陈微远,见他正坐在不远处榻上,手里端着一杯热茶,笑着看向她们:“委屈你们二位了。”
长鸢轻笑:“不打紧,舅舅呢,怎么不见他人。”
陈微远见她如此说着,因说道:“父亲在里正家里,些是再谈灾民的事。”
说到灾民,她便往外一瞧,此刻灾民依次朝不远处发放粥的地方排着队。
又回过头来:“可是需要帮忙?”
陈微远摆摆手:“我们不缺人手,缺的是粮食还有钱。”
说罢,他暂停片刻:“不该跟你们说这些的。”他又忽然想起什么:“对了,你们怎么知道我和父亲在这?”
他记得,爷爷曾说过,不能叫她与萧子新知道的。
这话一出,长鸢只觉得空气凝滞片刻,隐隐感受到了表兄的怀疑。
她下意识望向萧子新,见他一直安静,不曾多话,眼下也一心一意喝着茶,并不在意两人谈话似的,她才放心大胆地望向陈微远:“表兄还不知道吧,是外祖父叫我来帮忙的。”
萧子新嘴角一抿,鼻腔里发出两声闷笑,好在不大声,并未引起陈微远的注意。
苏长鸢自不理他。
陈微远只是略有怀疑,自言自语道:“不对呀……出门前爷爷还叮嘱。”
她面色不改,神情依旧:“叮嘱什么,不过是怕我们担心罢了,但是也挨不住我软磨硬泡,外祖父便什么都告诉我了,眼下你们面临这般大的困境,怎么一句话都不同我说呢,看来是日子久了,你们把我当作外人了,什么都不肯告诉我,我明天就收拾东西回长安去。”
陈微远见她双眸闪光,情恳意真,私以为外祖父真的把什么都与她说了,如今见她还有几分嫌隙,忙劝道:“哪里的话,怎么刚来就要回长安,怎么就把你当作外人了,你方才也说了,就是因为怕你们担心,如今既然告诉了你,我也不怕你知道更清楚一些,眼下年关,这些逃难的百姓衣不蔽体不说,都是好解决的,找一些个人家,把陈年不需要的衣服袄子捐了出来,那也是捱得过去的,可惜钱粮短缺,又这么多的人,每天一睁眼便是要吃饭的……。”
萧子新转动着手里的水晶茶盏,一杯饮尽,方才又去添茶,手还未摸到茶壶把手,陈微远便从他手旁抢过茶壶,轻声道了一句“我来。”
萧子新且放下手来,洁白若玉的手在水晶盏旁点了点,以示感谢,茶未满,他掀起眸道:“早在朝堂上听过此事,说萧鹿山难民都往南边来了,因这边田野肥沃,粮食从不紧缺的,并且钱粮早已经拔了下来,按理说,早到了才是,如今怎会陷入这般困境中。”
这也正是苏长鸢要问的,她从旁附和着点头,望向陈微远。
陈微远思索了片刻,放下手中的茶壶,看了他们一眼:“萧兄这话,说的可不是一回事了。其一,萧鹿山灾民的确聪明,一路知道往南逃,挑粮食富庶的地方来。可方才你们也瞧见了,一路过来,那些良田,菜地,甚至是半山腰,都植满了桑树,哪里还见得到瓜果蔬菜的影子,就算是有,也都是老百姓家自己吃的。哪里去买,买的话,必定都是高价钱买来的。其二,朝廷的钱粮都拨下来了,可惜经过层层克扣,到父亲这里时,已经所剩无几,这半年以来,都是我们府上自己贴补钱财,拯救灾民,可长期下去,哪里是一个办法。”
他叹了口气,又说:“这事不跟你们说,也是怕连累了你们。”
长鸢沉默片刻,又问:“好端端的良田,为何会全部改种桑树?”
陈微远眼一横,嘴一撇,脖子一歪道:“都怪那个江州刺史,眼见着我们府上因种植桑麻赚了银子,便一心想要打造江州第一织业,从种植桑麻开始,号召平溪全村百姓效仿,嘴上说着不是强求,实则何尝不是一种强求。”
萧子新坐直了身体,不由道:“表兄说的可是江州刺史,冯玉业。”
“你知道他?”
“我也只是略有耳闻。”
陈微远将身子往他身侧挪进了些:“那个冯玉业,自打上任以后,推行退耕种桑,贪污腐化,他的儿子更是一州恶霸,整日无所事事,游走江州大小城县,欺男霸女的,无恶不作。”
说起他们来,陈微远咬牙切齿:“我父亲官阶低他一等,他便处处压制着父亲,这几年的日子,实属不好过。”
长鸢细细从他话中得知,陈家已经有了几大罪名:一为赈灾无为,以致百姓饿死街头。二则失于职守,退耕种桑,导致城内粮食短缺,粮价上涨。三因平溪令因为仗着祖上开国有功,故不听号令,造成平溪危难。如此添油加醋,陈家就算是有百张嘴也难说清。
眼下好在她来了,又有萧子新在旁相助,她需得好好盘算,如何走出这一困局。
方思索着,且听屋外起了一阵脚步声,又夹杂着几声沙哑的咳嗽,光是听声音便觉久咳未愈。苏长鸢便知,是舅舅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