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没想过我的人生会变成这样,在二十七岁戛然而止,魔幻般的来到一个像是小说中的世界。
新的母亲在我幼年的时候早逝,父亲再婚,娶了一个年轻壮硕的女人,同时我也拥有了两个姐姐。几乎没过多久,父亲对我的爱就消失了,他全心全意地沉浸在他的新家庭,任凭他的二婚妻子变成了我的恶毒继母,两个姐姐成了对我颐指气使的主人。简直是辛德瑞拉的翻版。
但和故事里不一样的是,我们家不在随时可以社交的中世纪社会环境里,简陋的独栋房子周围是不见边际的荒芜的平原,连去最近的小卖部买日用品都要走上十分钟的干硬泥巴地,房子和房子之间看到的最清楚的东西是对方房子的外部轮廓。空寂、萧索、荒无一物,这个地方像是一个孤岛,仅有一点满足日常需求的现代化设备:通电的线路、电视机、冲水马桶。万幸的是每一样都让我的日常生活免于更劳重的杂务。
我尝试过摆脱这种生活:我带着与这种家庭一刀两断的决绝心情向各种力量寻求帮助。但都失败了。我三十多岁的心理年龄和不满十岁的身体年龄相冲突,他们转头就联系了我的父母把我送回了家。反复几次后我真的像辛德瑞拉一样住在了阁楼——摊在裸露灰色水泥地面上的纸板箱成了我的床。
但我毕竟三十多岁了,又经历过人生剧变,这种小困难还难不倒我。我不打算放弃离开这种家庭的想法。周围人的不作为和两个姐姐的更加频繁的打骂只会加深我的决心,反抗的种子深埋在我心里只等有机会发芽的那天。
日复一日,就像所有故事都有起承转折,我的仙女教母在我的热切期盼中突然降临了。
我起先不知道这就是我改变现状的机会,因为我只是捡到一张巴掌大的卡片,而我把这张卡片还给它的主人不过是我应该做的一件小事。但这张卡片却成为了我踏进另一个世界的钥匙,从为了归还它踏出的第一步起,我就踏上了通向人生转折点的大门。
我是在买酱油回去的路上捡到的,上面印着一个不认识的女人的头像。我第一反应就是抬头朝四周看,看看失主是不是还在附近。然后我就看到了远远地朝着同一个方向走的一拨人。我没做他想,先是大声朝他们喊,但是他们没有一个人听见——也许有人听见了,毕竟我喊得那么大声,只是没有一个人停下来——我在追上他们和回家送酱油这两个选项中犹豫了一会儿,随即选了追上他们。我抱着酱油跑过去,隔几步就朝他们喊,并高举起卡片大弧度挥手,希望他们能早点注意到我。
但他们仍旧没有停下,同时这些人俩俩并排走着依次凭空消失了。
惊讶之余我仔细看着他们消失的地方,才发现他们是走进了一座远看近乎隐形的低矮棚屋。
棚屋远看不足两人高,顶是斜着的,我跑得稍微近一点后才发现这是一间开放式的屋子,屋体和这片土地是一样的颜色;真正跑近后,才发现把三面围起来和顶连接在一起的都是铁皮,没围起来的那一面是整个空间唯一透光和透风的位置,也是他们进去的入口。
我看着斜向下延伸的阶梯一直没入自然光照不到的黑暗里,心想这么一个奇怪的地方我居然从没有发现过。但既然所有人都是在这里消失的,那阶梯下面一定有另外的通道。我摸着扶手往下走,紧张地踩进阴影里的台阶。一步一步往下走。眼睛适应昏暗的环境后我注意到通道两侧贴了发光的指引箭头,一种莫名的熟悉感从记忆深处渐渐浮现出来。同时我注意到阶梯的最下面出现了不同于箭头指示牌的光——它们连成一片,不是一小块一小块的光点。
我继续跟着箭头往下走。
当光线愈发明亮,实际离我只有几步之遥的时候,我发现了这个世界的第一座地铁站。我走完所有台阶,站在二十几平方的候车平台上,后知后觉明白过来成片的白色亮光是从灯泡管里照射出来的。人生的前二十七年间最寻常的公共交通工具此刻像是多年未见的老友突然出现在了我面前。我仿佛能听到整个钢铁框架、金属车皮、弯曲铺设的线路在吱嘎吱嘎对我说“好久不见”,语气温和。我拿着手里那张捡到的卡片,下意识地按在身旁和我一般高的窄长机器上,电子音清脆的“哔”一声,两片久未维护的扇叶朝前打开。我自如地像是早上刚坐过地铁一样走进去。
一列地铁正好来了。
我的眼睛不自觉地大睁着观察眼前见到的所有有关这个候车点、这趟车的设备细节——列车玻璃门打开后我走进列车内——车内的角角落落,它的悬吊的把手、竖直的扶手、长条的座位……墙壁上的电子屏是熄灭的,但墙壁上的透明广告框里放着一张彩色的印着数颗星球的亮膜纸,宣传的是代理移民事务的机构。
我艰难地坐上满是刮擦出的线条的泛着银光的座位,一手提住酱油瓶的长颈夹在胸前,一手紧紧握住座位边缘的银色扶手,正襟危坐,想象着这趟车既开向我的过去,同时开向我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