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之后的几个月里,除了周围的邻居,没有其他人来看他,直到来了一个岛外人。
那个人有着和叔外祖父完全不一样的气质。硬要类比的话,叔外祖父就是小岛上温馨的土房子,而那个人是城市中心灰色调的玻璃大厦。
他们俩各自坐在门口廊檐下的两把椅子上。我把一个盛了水的水杯放在圆形矮桌靠近客人那一侧,然后靠坐进叔外祖父旁边的小椅子。我不能总是盯着客人看,就把视线投向门前的空地,没有具体目标物地看着。
他们交谈不在乎我是否在场。客人客套地说我和叔外祖父很像。叔外祖父用平常和我说话的语气毫不遮掩地说我是领养的。
我本以为客人会感到尴尬,但是他大概和叔外祖父认识很久了,熟知了他的脾气,完全不尴尬的同时说出了来意。他说了几个人的名字,然后告诉叔外祖父,他们都死了。
“所以你来这里就是为了告诉我我快死了?”叔外祖父回他。
客人:“我去找了这方面的专家,只要好好调理,还能活得日子长一点。”叔外祖父在客人说话的时候噗噗吐了几声,就好像棉絮飞进了他嘴里,他得第一时间吐出来。接着他用手抹抹嘴,然后手指互相搓摩着把手上的口水蹭干。
“那你来晚了,医生已经告诉我没多少日子好活了。”叔外祖父坦然地说着自己的死期。客人明显地顿了一下,之后眉头间的沟壑更深了。
“你现在跟我走,我马上联系治疗,费用我来……”
叔外祖父打断他的话:“不去。我哪里也不去。”
“你才多大年纪……”
“才能活多久,都死了,人都是要死的,”叔外祖父突然提高了音量,手搭在扶手上,转过头去看着客人,“我一个人剩着干嘛。”他一个字一个字地说,我看不见他的表情,但听出来他气得上了头:“你要是觉得过意不去,早干嘛去了?”
然后是沉默。三个人的沉默。他们互相对视,而我认真地观察着客人的表情。他有瞬间的生气、无奈、失意,最后归于平静。
是叔外祖父率先伸手握住客人的水杯。他举起来仰头灌了半杯进嘴里,再把水杯放在矮桌上,脊背深陷进椅背里。他的视线虚无地落在身前的空地上方。
客人随后伸手从兜里掏出一张纸片放在桌上:“除了你,还有达菲活着。”叔外祖父拧起眉头。“不过他的状况很糟,医生说没几天了。他希望能最后见你一面。”纸片被偶尔吹来的一阵风抖着角,客人拿水杯压住。
他站起身,表情就和来的时候一样平静:“这是达菲的医院地址和联系方式。我走了。”但没再讲一点礼貌和客套,径直离开。
瞪着客人离开的背影,叔外祖父低声狠狠骂了一句:“狗崽子,这么多年了还是狗崽子。”只是客人是听不到的,因为他已经转进了拐角。
叔外祖父马上拿起纸条,拨通了上面的号码,他向医院询问有关达菲的个人信息,并通知我明天我们俩就起程去看望他的老朋友。速度之快活力之盛是我这几个月没见到过的。医生说过他的病情可能会随时恶化,他这么精力充沛地做出发前的准备反而让我开始担心他的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