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疏疏香气流到了驿馆。

院外有株梅本只绽了一半，经了昨夜的雨，早晨便开得更盛了。花瓣衬在一方碧空里，片片像以雪缀成的。

离去的马车捎带起一阵微弱的风，令些许花瓣飘落下来，像几点雪霰子飞到了地上，未免不是少有的衰意。

这些天来，他们同食同住，同去同往。他们还要继续北行，去心中的那座城阙。

荆楚也是闻名的泽国，一路上有大大小小的湖泊。葭苇深处的湖风吹拂到人面上，也像带着清气。

芦苇夹道，颜色如同明月初升时的淡黄，很衬这一行人。刘禹锡常有说不完的话，大家也都爱听他说武陵故事，最爱听桃源和民俗。像什么赛神会、沅江竞渡、游女采菱……

柳宗元也听着，虽时有言笑，但自那日后，好像他也逐渐生出同样的心绪，说到底终究还是伤怀的。

襄阳一带，有一处善谑驿，驿旁有一座墓。墓中所葬之人，为淳于髡。

大道上风声阵阵，吹动了坟茔旁的树枝。墓碑前的文字已经斑驳，但似乎因在驿站旁，时常也有行人来祭奠，也可慰古人在此修墓之心了。

“幸好身上还有些酒，可敬淳于先生。”

刘禹锡取下一壶酒放在碑前，又叹了声，拾起酒壶，倾倒一些在地上。青草蔓蔓，挂上了颗颗珠儿。

“不来此地，还不能得见相拜。”

柳宗元立在一旁，看他在墓前的举动，也倾身道：“梦得，也借我敬些吧。”

这些酒也是浇在他们心头的。

刘禹锡后作一诗：“生为齐赘婿，死作楚先贤。应以客卿葬，故临官道边。寓言本多兴，放意能合权。我有一石酒，置君坟树前。”

五言八句，“生”、“死”、“葬”、“坟”四字尤为刺眼。

他沉默了片刻，回想起酒水洒落到土地的声音。当他们百年之后，为他们斟酒的又会是谁呢？

“我和你一首吧。”

“好。”刘禹锡侧头看了看他，这还是他们同路以来第一回唱和。

“水上鹄已去，亭中鸟又鸣。辞因使楚重，名为救齐成。荒垄遽千古，羽觞难再倾。刘伶今日意，异代是同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