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深情地抚摸着荆棘丛里一副巨蛇的骸骨,作势要亲吻蛇头。而包围着他的荆棘愉悦地舞动着,将尖刺探入猎人的皮肤,吮吸他的鲜血。
猎人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下来,汤姆被这副景象弄得毛骨悚然,见实在喊不回人,只能退而求其次,抢过猎人的包就跑。
石壁上的根须活物般蠕动起来,慢慢往中间收缩,要挤死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人类。但汤姆个子小,又是惯偷,身手灵活地从根须的缝隙中溜了出去。
直到双手感受到雪地的凉意,他才将整个身子翻了上来,背后纠缠不休的根茎像是被某种力量束缚住,根本无法冲出那道狭窄的裂缝。
汤姆躺在雪地上,抱着猎人的包,筋疲力尽地喘息。
片刻后,他怀着激动的心情去翻手里的包。赫里斯陷落在那样一个诡异的地方,两人一同进入邦德森林时更是没有人看见。
他亲眼看到了猎人把钱袋放到了这个包里!什么金币都是虚的,女妖是个人类无法对抗的怪物,虚无缥缈的金币哪有现成的钱重要?
包有些重,但是没关系,他知道赫里斯把武器和工具也放进了包里。
只是……这个形状似乎有点不对劲……
赫里斯的工具里,有这么柔韧的东西吗?
他打开包,暴风雪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停了,清澈的月光照亮了里面盘踞的蛇,蛇转过身,露出盘在身子底下的人类头颅。
森林中有惨叫响彻,接着是咀嚼骨头的咯吱声,最后慢慢地,颤抖的枯枝归于寂静。
赫里斯发誓,那是他见过的最美丽的女人,或许连遥远皇宫中的公主也没有这样的美貌。
那是多么柔弱的神情,多么楚楚可怜的一张脸,眼中噙着流转的波光,月光下胴体美妙,流水淌过肌肤,折射出某种神圣的光泽。
他情不自禁走上去,女人搂过他苍老的脖子,作势要亲吻他的嘴唇。他将手往下伸,想将女人横抱起来,却摸到一条光滑的蛇尾。他却不觉得恐惧,满脑子都是女人绝美的容颜和哀伤的神情。
怀中佳人朱唇轻启:“我美吗?”
赫里斯痴痴点头,正欲俯身,女人却把手指点在他嘴唇上:“可是你们男人,一边说着爱我永不变,一边又将我囚禁,剖出我的心脏,抽取我的血液,分食我的肉,用我的鳞片装饰永生的冠冕。而你,肮脏的酒鬼,卑贱的赌徒,为了金钱而来。”
“该付出代价了,撒谎的小丑!”
幻梦破碎,蛇的白骨上生出血肉,赫里斯才注意到自己的处境,找不到包也找不到汤姆,只能怒骂该死的小偷,同时奋力分开荆棘丛,摸出身上仅剩的一盒火柴,擦亮火光扔了出去。
这微不足道的光芒却将复苏的巨蛇震慑住了,赫里斯奋力往前跑,身后燃起冲天火光。
荆棘、巨蛇和通道中的根须都因为火光退却,痛苦地哀嚎翻滚,蜷缩成一团。赫里斯几乎是畅通无阻地跑出了通道,撑着雪地把身体翻了出去。
他的包和钱袋正散落在雪地上,周围似乎被什么猛兽肆虐过,能看到血迹和吃剩的骨头——大约半小时前,那摊东西叫汤姆。
后有巨蛇,前有猛兽,赫里斯不敢逗留,简单捡了东西就趁着暴风雪停下山。
第二天,他拿着剩下的钱走进赌场,花了个精光,顺便向周围人吹嘘自己的传奇经历。赌场老板为了听完他的故事,今天没让他输得太快。
直到最后,钱袋已经变空,他下意识从口袋里往外掏东西抵账,竟然真的掏出了一片鳞。
“这就是女妖的鳞片吧?”有人惊叹道,“赫里斯,你的鳞卖不卖?我出一个金币。”
赫里斯已经听不清人群在说什么了,他满心满眼都只有那片鳞,筹码和空荡荡的钱袋都不管了,小心翼翼把蛇鳞捂在胸口,就往过去曾是他家的房子走去。
房子里已经有人搬进来了,被他拿着剑砍了出去。那人骂骂咧咧,一转头就往镇子的方向走——他家有亲戚在镇子上当兵,刚好能带人管教一下老赫里斯。
很快,赫里斯就被人从屋子里拖出来打了一顿。打斗时,那片鳞脱手了,他扑过去抢,却被房主的亲戚先一步捡了起来,对光端详了片刻:“这是——”
达官贵人们震动了,谁也没想到赫里斯能真的带回女妖的鳞片,他们用圣水鉴定过,鳞片上确实有非人的气息。这代表传说是真实的,邦德森林中真的居住着这么一个女妖,无论是死是活,至少尸骨存在。
老爷们命人将赫里斯押了上来,妄图从他嘴里问出更多问题。可失去了鳞的赫里斯已经陷入了癫狂,嘴里翻来覆去“还给我”和“汤姆死了”。
老爷们见实在问不出什么,只能失望地让人将赫里斯带了下去,而他嘴里那些反复念叨的疯话反而成了定罪的证据,教士们推测是他害死了汤姆,以杀人罪的名义把他关入教堂下的地牢,愿祷告声洗净他的罪恶,让他死后的灵魂回归天堂。
或许真是受到洗礼,被关入地牢后,赫里斯渐渐清醒过来。
老爷们不死心地看过他几次,可只要一提到那片鳞他就又开始发疯,直到从某个人嘴里说出米拉雅这个名字,赫里斯开始疯狂地对米拉雅示爱,称呼她为“早逝的爱人”和“迷人的怪物”。
见实在问不出什么,达官贵人们只好失望地离开了镇子,连带所有的馈赠一起。而赫里斯的牢房也被狱卒渐渐遗忘。
直到教堂废弃,赫里斯依旧不知疲倦地在牢房的墙壁上写啊写,讫语和清醒时的记录混合在一起,从墙壁到地板,再到天花板。在这种无止境的记录中,他能挺直双腿,收缩身体,将脊柱弯到贴近地板的角度。
他指尖的伤口无法再愈合,变成了森森的白骨,但没关系,这更便于记录。
直到林理枝他们打开牢房的门,赫里斯已经维持着记录时的姿态死去了。牢房中没有镜子,因此他也不会看到现在的模样,更不会发现——自己这畸变的样子,是有多像一条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