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里，倪肃陪白也打完破伤风，已经夜里十点多了。
可能是腰上的伤口扯得泛疼，白也从诊室里出来的时候，走路都晃晃悠悠的，就是再彪悍的老爷们儿也是肉体凡胎，身上戳个窟窿谁能好受得了？更何况还流了那么老多的血……倪肃见白也这可怜巴巴的模样，心里不落忍，就伸手扶着他走，白也虽说心里享受着他倪哥难能可贵的主动触碰，但见倪肃拧巴着个眉毛，眼底闪烁着担忧和自责，他又舍不得让倪肃心里不舒服，便轻轻拍了拍倪肃挽在自己肘弯上搀扶着自己的手说：“倪哥，没事儿，我自己能走。”
“拉倒吧，都进医院了就别逞能了。”倪肃低垂着眼，有点郁闷的说。
“说真的，倪哥……”白也好笑的看着倪肃，“我还是第一次见你露出这种表情。”
一听这话，倪肃扭头翻了白也一眼：“你几个意思？那我应该什么表情啊？”
“你平时要么开心，要么生气，很少会有情绪低落的时候，就算是有，也不会再我们面前表现出来吧？”白也道。
“不然呢？我一快30的人了，还能在你们这帮小屁孩面前哭天抹泪自怨自艾吗？”倪肃无语的说。
白也说：“可你现在的表情就挺惆怅的……”
倪肃说：“废话，你都这个德行了，我能高兴的起来吗？”
白也微微勾唇：“所以……倪哥，你现在是在心疼我吗？”
“我……”心疼这俩字一出，倪肃的食道里就好像被生生塞进去了一块发霉长毛了的柠檬，又酸又扎嗓子眼儿，“擦、你说话能不这么恶心吗？”
“恶心吗？可是你耳朵红了，倪哥。”
说着，白也就伸手去捏倪肃的耳垂，倪肃可是个钢筋混凝土死直男，哪受得了一个大老爷们儿这么戏弄自己？当即一声国粹，拍掉了白也的手，还不解气，伸手推了白也胸口一下：“滚！”
“嘶……”白也捂着胸口，表情有点痛苦。
倪肃嘴角一抽：“你有病吧？告诉你昂，别以为这儿是医院你就能碰瓷儿，你哥我陪你来打破伤风，除了你腰上那个窟窿，其他的毛病我概不负责，别想往我身上赖！”
白也：“不是……倪哥，我真疼……”
倪肃：“扯淡！你哪疼啊？”
“这儿……”白也指了指胸口，“倪哥，这你真得负责。”
“我负你妹的责，用不用给你再挂个急诊啊？”
“那倒不用，唉，本来都不想给你看的，怕你又自责……”
说罢，白也把上衣撩起来，露出胸口到小腹中间的部位，有一片半掌大小的淤青。
倪肃吓了一跳：“卧槽！这……怎么弄的啊？”
“你忘了吗？咱俩从椅子上摔下去的时候，我护着你，被你的脑袋砸的。”
“Emmm……”倪肃这把是哑口无言，他确实应该负责，毕竟要不是白也舍胸相救，给自己当了肉垫子，现在躺在医院里的还不一定是谁呢。
“噗……好啦倪哥，我逗你玩呢，不疼的。”见倪肃呆呆的站在自己面前不知道该说什么的样子，白也趁机伸手摸了摸倪肃的头发。
倪肃也无暇顾及白也这没大没小的小动作，直接伸手再次把白也的衣服撩开，凑近了仔细看了看白也胸前的淤青，确定只是皮外伤，没出血没破皮，又伸手摸了摸，确定软组织、骨头什么的应该没有问题，才松了口气，但仍旧不放心的抬头问他：“你确定没事吗？要不咱回去再让医生瞧瞧吧，万一有那个什么内出血就糟糕了，我听说那毛病一开始人没什么反应，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就直接噶了……”
白也哭笑不得：“真没事儿，倪哥，就是撞出一块青，还没我平时防单兵救球的时候摔得疼呢。”
“那能一样吗？”倪肃摸了摸自己的脑袋，“我的头也挺硬的。”
望着这个样子的倪肃，白也觉得此时此刻的他简直可爱的要命，极力忍住了没去伸手把趴在自己胸口前认真观察那块淤青的这个人揉进怀里，“你不光头硬，嘴巴更硬。”
说罢，白也轻轻拿开了倪肃撩着自己衣服的手，把衣服放了下来。
“额……你……”似乎也是觉得自己刚刚行为举止有点奇葩，倪肃有点不好意思的说，“我也是担心，哎，不过看起来没什么大事儿……吧？”
“好啦，你放心吧倪哥，以我的尿性，但凡有点什么事儿，肯定就赖着你不撒手了，你应该也是了解我的。”
“说的也是，就这么点儿破事儿也至于撩开给我看，矫情……”倪肃白了他一眼。
“噗……”白也轻笑。
“你笑什么啊？”倪肃黑着脸道，
白也抿了抿唇，“没什么，就是觉得这伤……受得真值。”
“有毛病，我看是那钉子戳得不够深，就应该给你丫再——”
话音未落，前方的病房里忽然传出稀里哗啦的刺耳动响，像是输液瓶或是花瓶什么的玻璃容器摔到地上被砸碎的声音，紧接着就是两个护士拉着一个老太太，还有一个领着小闺女的女人吵吵嚷嚷的叫骂声——
“你个老太婆你还是人吗？老二不是你儿子？不是你亲孙女的亲爹吗？你二儿子都快不行了，住院的这几个月你有来医院照顾过他一回吗？连个关心的电话都没打过吧？好不容易来了一回，还是讨债来了！你不就是想把老二的房子和遗产全都抢走给你大儿子和大孙子吗？我告诉你老太婆！门儿都没有！我和我闺女都有继承权的！老二也说过了，遗嘱公证会把名下的房子和遗产都留给我们娘儿俩！你就做梦去吧！”
只见那个哭得梨花带雨的女人似乎是老太太的二儿媳，指着自己的婆婆，气得浑身都在哆嗦，被女人领着的小女孩还发着高烧，小脸通红，额头上贴着散热贴，两只眼睛也迷迷瞪瞪的，没精打采的样子，老太太也气得呼哧带喘，两个护士怎么拉都拉不住，婆媳俩从病房里又打又嚷闹到了医院走廊，周遭的病患只敢远远的看热闹，没人敢上前劝架，毕竟那摔瓶子动手的架势，谁都害怕被波及……
那婆婆也不是个好惹的主儿，插着腰，丝毫不怜惜儿媳妇手里还牵着自己生着病的亲孙女，蛮横的骂道：“你算老几敢跟我嚷嚷？我们家老二现在都晚期了，哪天要是真没了，你才三十多岁，谁不知道你是不是想卷了他的房和钱再去外边养个小白脸？我警告你！就算老二立了遗嘱公证，这官司我也跟你打！我们老张家的财产能便宜你个外人？你想得美！”
“外人？你说我是外人，好，我认了！七八年的婆媳关系我不要了！可涵涵呢？涵涵不是你的亲孙女吗？涵涵对你来说也是外人吗？”此时此刻，老太太嘴里“外人”二字一出，儿媳妇的脸上的愤怒渐渐变得黯然而受伤，她绝望的哭喊道，“是、是！在你眼里，只有大哥的儿子才算是你们老张家的后代，你眼里只有你的大孙子，根本就不在乎我们家涵涵，你的大孙子平时磕了碰了你都心疼的要命，我的涵涵发着40度的高烧，你不闻不问，你配做奶奶吗？你不配！你这个重男轻女的老太婆！你不得好死！”
两个人骂着骂着就又动起手来，推搡之间，女人也忘了顾忌自己身后发着烧的小女儿，老太太更不在乎，直接推了自己的儿媳妇一把，儿媳妇后退了两步，撞到了身后的女儿，小女孩个头小，又发着高烧，哪经得起这么折腾，直接被撞了个跟头，躺在地上哭个不停，医生护士们全都去拉架，场面乱作一团……
此情此景，倪肃和白也就站在不远处，犹豫了片刻，不知怎的，像是触景生情，倪肃上前走了两步，弯腰把躺在地上哭得浑身通红，又因发烧越发有气无力的小女孩给抱了起来，放到了护士站的椅子上，有护士台的分隔，那婆媳俩不管怎么打架，至少不会波及到无辜的孩子，只是看这孩子应该也有五六岁了，若是到了记事的年纪，看到了自己的妈妈和奶奶闹成这样，不知道会不会在幼小的心灵中留下不可磨灭的心理阴影……
“倪哥，咱快走吧，离她们远点，那老太太都抄家伙了，别伤着咱们。”
说着，白也就拉着倪肃想赶紧离开，可前方就这一条通往电梯的道，必须得从那婆媳旁边路过，天有不测风云，好死不死的那位恶婆婆又推了儿媳妇一把，儿媳妇的身子直直就奔着倪肃撞了过来，白也眼疾手快，直接把倪肃拉到了怀里护着躲了过去，那儿媳妇直接扑了个空，整个人撞到了墙上，似乎是心里的怨气更重了，好在也没把注意力放在路人的身上，扑过去就抓自己婆婆的头发，转眼间婆媳俩又扭打到了一起，这时候白也拉着倪肃赶紧离开了这乱糟糟的是非之地……
从医院出来，白也担心的问道：“倪哥，没事儿吧？撞到你没？”
“没有。”倪肃摆摆手。
“吓我一跳，我爸说这女人发起脾气来比男人还恐怖，之前我还不信呢，今天我彻底信了。”说到这儿，白也皱皱眉，对倪肃说：“倪哥，我知道你这人善良，但下次再遇到这种事儿，还是得离她们远点，你看那老太太，什么素质啊？连自己的亲孙女都不在意，你是好心帮她们把孩子抱一边儿去，可她们真未必领情……”
“我知道。”倪肃点了根烟，有点惆怅的说，“我就是觉得那孩子挺可怜的，发着高烧躺在走廊里，那群人光顾着打架，再踩着孩子……”
“唉，也是，我也觉得那孩子挺可怜的，亲爸病成那样，奶奶还不待见，年纪那么小，家里就发生这么多破事儿……”白也叹了口气，摇摇头。
“正常，这世道什么事儿没有？你是少见多怪。”倪肃道。
“你也遇上过这种事儿吗倪哥？”白也望向他，只觉得自打刚刚抱完那小女孩之后，倪肃的脸色就变得越发不好看，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不开心的往事。
“嗐，怎么没遇上？我们家也这样，只不过我奶奶跟那老太太不一样，她不是重男轻女，而是重女轻男。”倪肃倒也没藏着掖着，说到这儿还笑了笑，跟讲笑话似的就说了出来：“我奶奶生了俩，我大姑和我爸，可我奶奶特不待见我爸，反而巨喜欢我大姑，我爸和我大姑成了家以后生的都是儿子，但我大姑的儿子就比我更招我奶奶稀罕，小时候有啥好吃的、好穿的、好玩的，都先紧着我表哥，逢年过节就连压岁钱，我拿的都比我表哥少一半……”
“为什么啊？太不公平了吧？”白也不解。
“嘶……”倪肃摸了摸下巴，噘着嘴认真的分析了一番：“据说……是我奶奶小时候被上一辈的老人，也就是我奶奶的爷爷奶奶那股‘重男轻女’的封建思想给伤到了，那会儿我奶奶和我奶奶的哥哥弟弟待遇就大不一样，我奶奶不招家里人待见，她的哥哥弟弟一个个都被家人捧成了少爷，我奶奶是心里气不过，所以到了我奶奶做奶奶的时候，就想把这‘重男轻女’的破烂思想给扳正回来……嘿，你说这邪乎不邪乎？”
“是挺邪乎的，这奶奶的奶奶什么的……都给我听晕了。”白也汗颜道。
“嗐，怎么说呢，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有重男轻女的，也有重女轻男的，好在我奶奶虽然也有点小心眼儿，但还不至于跟刚才那恶婆婆似的这么欺负儿媳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