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不过,这一次在向家庄,这个五进的大宅子里,硬是找不到荷花池和假山石,出了三进门左右望望,就只有府东回廊连接三进前横路的转角处一丛巨大的紫竹。
向家庄的五进每进自成一体,五进之外就是横平竖直的回廊与横路,想修个景观都找不到合适的地方。日常府里人都走府西回廊穿梭前后院,是因为向老夫人住在二进东侧院,为了给她礼佛一个清净之地,故而府东回廊除了夜晚巡府的家丁和打更的更夫外几乎无人走动。为了让不知情的下人和昊儿少去府东回廊,向云柳当年让向行福找人在每进前横路与府东回廊的交界处种上了一丛一丛的紫竹,看着像一个个小丛林一般。
此刻向云松拉着卫宁儿,就直奔了三进前这处最近的小丛林。
平心而论,卫宁儿被向云松拽着跑的经验不算少,挤进紫竹丛这种地方也不算困难。只是,在成亲前的最后一晚,被他拖来这种狭小逼仄的地方,接下来会发生什么由不得人少想。而且被卡进这些像机簧一样却依然透光的竹竿间,卫宁儿难免感觉这不是为了掩人耳目而更像是为了不让他逃跑。
向云松用肩膀和后背把几根竹子用力挤开,再顺手拔了几根特别碍事的,终于在竹丛中拓展出一个空间,把自己和卫宁儿一起卡了进去。
卫宁儿手臂上还搭着他那件蓝布厚披风,他扯过来抖开了,围到自己脖子上迅速打好结。然后,手臂一展,就那么把在一边发愣的卫宁儿整个包了进来。
他在披风下,把人圈在怀里,一时间心里风起云涌。果然她瘦得他一个手臂都能圈过来,用两个手臂,就是这么松松的,跟许多年前他在老宅后门外的山道边抢她手里的画时一样。
怀里人的表现也跟那时差不多,感觉被他两个手臂包围,整个人就一动不动,僵成段木头,任由他不费吹灰之力把画拿到手。
“冷吗?”向云松低声问着,一边慢慢圈紧手臂。然而等到臂弯与那身体严丝合缝地贴在一起的时候,却发现怀里低着头的卫宁儿细细地发起抖来。
向云松于是更密地环着她,“卫宁儿。”他低声喊着,心里在感叹,原来拥着她是这样的感觉,陌生又与想象中吻合。而原来那么久以前,他就曾经想过这样的场景,为眼前的现实提供参考。
卫宁儿在他怀里所拥有的空间已经越来越小,他初时低着头,额头抵在向云松肩胸前,假装这狭小只是共用披风的结果,可当向云松的手臂越来越紧的时候,终于容不得他埋头起来视而不见了。
他“嗯”了一声,告诉自己是在回应向云松,然而喉咙发紧,那声“嗯”卡在咽喉硬是出不去。于是他更用力了些,终于将“……嗯”推出口。
只是这努力石沉大海,向云松闻所未闻般继续低声喊着“卫宁儿。”声音又哑又沉,好像含着无数令人不敢直视的东西。
卫宁儿终于忍不下去了,从他被闯进三进的向云松从东侧屋门口拉到这个逼仄狭小的地方,再裹进披风,用手臂这样圈禁起来。如果这时候他都还能如同年少时代面对向云松的过分过界采用无视大法,硬着头皮问出一句“你找我来有什么事”的话,那这世上就没有男欢女爱这回事了。
男欢女爱,男欢女爱……
卫宁儿开始恨自己的脑子和从前读过的情爱话本里的用词,为什么这个时候让他想起来这个?
向云松像是看不清一样,低下脸去睁大眼睛仔细察看怀里的人,吐出的气息灼热中带着酒气,熏蒸得卫宁儿紧张到毛孔都竖起来。不能再任由这样下去了,他将双手抵上向云松的胸口然后用力,同时抬头极力正常地说着,“没事了吧,没事我就回……”
可是这虚张声势的表现已经再也不可能过关了,他这为了镇定自己而仰脸与向云松对视的动作,也正好暴露了自己。稍后便见向云松的脸迅速俯到眼前,他的气息更是直接侵犯过来,“怎么可能没事?”
卫宁儿吓得迅速低下脸,电光石火间躲过那差点就要撞上的气息,然后趁着向云松的手臂还未锁紧到他无法动弹,用力在他怀里转了个身,变成背对向云松。
也就只有这须臾,向云松的手臂就紧紧卡死在他肚腹前,让他再也动不了分毫。
向云松也不在意她背对自己,低头对着她的侧脸,“卫宁儿,我对你,可太有事了……”
低哑的像是叹气的声音瞬间就搅乱了卫宁儿心头一池春水,他向边上侧着脸,想阻止向云松说下去,可是喊了一声“向云松”之后,却再说不出什么来。
这一声对向云松却是最好的鼓励,让他后面的话顺畅说出,“我早就想这样抱着你,让你哪也去不了了……”
这话说得好像是感叹又像是威胁,卫宁儿双手在他箍着自己的手臂上一通掰扯,却愣是一点用都没有。
“别动了,越动我会抱得你越紧……”向云松叹息着,手臂再次收紧,以行动让卫宁儿看到他说话算话的证明。然后看着她的侧脸,将想说的话直接送到她耳边。
“卫宁儿,现在我才知道,我想这么做了有多久。那些年里,在老宅,很多很多次,我都想这样抓住你,让你逃不掉,也不让你无视我……”
卫宁儿动不了也不敢动了,缩在向云松的肩胸和臂弯里被动听这少年时代穿越过来的肺腑之言,一颗心在胸腔里左冲右突。
“我那时候就想娶你,可他们都说我哥才能娶你,我不能。我不服气,也不甘心。而你躲着我,避着我,你让我别管你的事,我知道你那是想跟我避嫌,你跟他们一样,在转着弯儿告诉我我没资格娶你……”
沙哑的声音里含着不平和久远之前遗留下来的愤怒,听得卫宁儿心惊胆战。
“你越是想告诉我我没资格,我就越想挣一下这个资格……我追着你跑,吓唬你,跟你捣乱,想把你弄哭……我很混蛋,我没法解释那么做是为了什么,可能,可能只是想让你看到,我在意你,比我哥在意你多得多了……”
向云松还在不断述说,从及笄礼到石墩子,直抒胸臆的话语带着能灼伤人心的热度,卫宁儿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要融化在这样的怀抱和倾诉里了。他受不了一般挣扎起来,推着向云松的手,“我该回去了,你放开……”
向云松怎么可能再放手?“你不信吗,还是不信我吗?”他一边收紧手臂,一边低头看着眼前如云的发髻,心里有一点□□在这样明明在对卫宁儿不信自己的苦恼中升腾。对卫宁儿的梳妆整齐的长发,从小到大,特别是自及笄礼之后,他就抗拒不了地总想去弄乱它抽散它。
正当他抗拒着这个念头,顺便想着怎么说让卫宁儿相信自己的时候,借着远处三进门口悬挂的灯笼一点微弱的火光,他忽然发现这根簪子实在眼熟。
这个时候就再也忍不住,他腾出一只手一把拔下了那根簪子。
卫宁儿的发髻本就挽得不紧,在刚才的奔跑中更是松散了不少,向云松这么一拔,卫宁儿齐臀腿的一把秀发就那么如云似瀑般洒落在两人紧靠的身体中间。
卫宁儿吓了一跳,向云松这动作似乎在重现笄礼当日的情景。
向云松把脸贴到卫宁儿耳边,环在她身前的手举着木簪凑到她眼前,让她细看簪身上“赠宁儿云松戊戌年腊月”的刻字。
“那天送你的木簪,是四年前我用第一次走镖赚到的包银买的,当时没有刻字,那年的除夜就想送给你……”
卫宁儿愣愣地看着眼前并不眼熟的木簪,这才想起来除日早上向云松的那个丝绣布包,但那之后他就没见到这个东西了,这些时日事情太多,心绪太乱,而他的妆发又都是淘春打理的,结果就是连这根簪子什么时候从丝绣布包里出来上了他的头都不知道。
不过,向云松说四年前他就想把它送给他?
向云松像是听到了他内心的疑问,随后出口的语声中含着太多感慨和叹息,像是直接把火热的心绪放到了卫宁儿的耳朵里,“卫宁儿,我不是……”喉头有些发梗,但他还是觉得要把这些话说出口,在成亲前,在卫宁儿还是他嫂嫂而不是他妻子的最后时刻,“我不是不知道送簪子的意思……可在我心里,即便你嫁给了我哥,但你还是卫宁儿,不是我嫂嫂……”
太多矛盾纠结又不甘不服的心绪都浓缩在此刻的话语里了,向云松的声音低得好像直接展现那一把沉甸甸的心绪,又热得像夏日能直接烤化人心的日头,最终这心绪和日头就直接堆在了卫宁儿敏感到战栗的心头,“向云松……”
向云松把脸埋进卫宁儿肩侧的长发里,闭上眼睛,只是直接地述说着那早已被压进心底最深处,即使是前些日子终于获得允许能娶卫宁儿也仍然没有想起来的曾经的决定,“那年除夜,我哥和王氏他们在饭厅,而你一个人站在老宅的庭院里看月亮,我去找你,想把簪子送给你……你知道吗,那时候我就想好了,如果你接受了,我一定会带你走……继续留你在向家,你只会有无尽的伤心不会再有别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