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家乐和民宿是同一个老板,一个年纪约五十左右的中年女人,徐行下楼的时候,正见她在院子里和几个年轻人聊天。
徐行走上去,和她打了声招呼,顺势清点了一下她放在边上的物资。矿泉水、巧克力之类的必备食品,徐行一个一个叫名字,当场分发了下来。像创可贴和碘伏棉签这样的应急药品,则是被他默默地收进了自己的背包之中。
等确认所有人都穿戴合理、准备齐全之后,他手里捏着老板特意准备的地图,再次和老板核对了一遍爬山路线和预计时间。
女人脾气好,没有不耐烦,等徐行确认无误后,才说:“徐老板放心,这山爬的人多,不会出啥事儿的。”
话是这么说,但徐行不爱户外活动,鲜少爬山,除了在社会新闻版面看到出事的登山者,其余时间则是连山在哪里都不知道。这次贺子今提出爬山,以他一贯的谨慎性格,定然是做了不少攻略,折磨了不少老板,最后才定下的这条路线。
其实哪有这么麻烦,陈星野边爬山边想。
他小时候在一所寄宿学校上学,为了让学生沉浸地学习,学校特意选在郊区最靠山的地方,后门走出不到五十米,就是一座山。班主任不在的日子,他常常伙同班上好友,一起从后门溜出去爬山。
没什么风景,也不是为了露营野炊,他们只想着逃离学校,多得到一些喘息的时刻。山里的蚊虫、迷路的风险和会把人脸都晒伤的紫外线,没有人考虑过这些,但成功逃跑的每一个人,都很开心。
徐行会开心吗?
几个年轻人走得快,为了不把战线拉太远,就在一处亭子喝水歇脚等人。徐行和陆遇川从下面慢慢走上来,后面跟着江晨和谢倩云,看得出来,前两个是刻意放慢了脚步,照顾后面人的速度。几分钟过后,四人也走到了凉亭,徐行熟练地从包里拿出一管防晒霜,贴心地提醒大家注意补防晒,不要被晒伤。
陈星野没有接受他的好意,摆摆手,说了声谢谢。
徐行笑容浅了点,没说什么,转头叫住贺子今,不由分说地把防晒霜挤到他手上。
陈星野盯着他,若有所思地想,徐行应该不会为了这些自然风光开心,他的开心大概是要建立在别人对他的依附和需要上。他享受照顾别人的感觉,希望自己能够成为他人需要帮助时第一个想到的人。他追求完美,尤其在他人对他的评价上。
这样才能完美解释,为什么他会留宿一个并不喜欢的陌生人。
到了山顶,贺子今想拍大合照,徐行二话没说便拿着手机站到众人对面,兢兢业业地设计了站位,半蹲着拍了好些照片。但当谢倩云提出让徐行加入队伍,她去拍摄时,徐行却连声说,不用了,不再浪费大家时间。
自由活动,其他人都跑远了,陈星野问徐行:“你是真的不想照相,还是怕耽误别人时间?”
后者坐在一块大石头上,正拿着手机拍风景,听到陈星野这句话,吓得一激灵。转头就用满是疑惑的眼神看向发问者。
陈星野掏出手机,飞快地对着徐行按下了拍照键。
后者看见黑色的摄像头,抗议的话只说出了一个‘你’字,陈星野就已经放下了手机。只见他低头在屏幕上点了几下,徐行的微信便响起了提示音。
于是想要骂人的话不知不觉就没说完,徐行心有不甘,却也好奇陈星野到底想干什么。他小声嘟囔着点开了微信,也就是在这个时候,陈星野说:“照片发你微信,我删了。”
山上信号不好,微信头顶好不容易从接受中变成了收取中,徐行点开和陈星野的对话框,小小的略缩图,愣是半天加载不出大图来。
陈星野又说:“拍照纪念是件很正常的事情,你可以等他们,他们为什么不能等你。”
这话说完,也不需要徐行回复,陈星野就跟完成了任务一样,兀自走开了。
只留下满脑袋问号的徐行,皱着眉坐在原地,手里是尚未加载出来的照片。
即便在多年之后,徐行回忆起这个瞬间,还是会认同当初自己的想法。陈星野的行为,压根就不讲道理,充斥着中国式的武断,凭什么他要对自己指手画脚。更何况,自己压根就没说过想要拍照留念,他到底哪里来的自信敢说出这些话。
但与此同时,徐行也不得不承认,那张加载了好久才转出大图的照片,是他那一年里,最喜欢的一张。
绿色的草地上,自己没有形象地弓着背,被镜头捕捉的瞬间,脸上都失去了一贯的控制,眼里是遮掩不住的不耐烦和疑惑。
他很多年没有见过自己这样生动的表情了。
当然,在和陈星野的对话框里,徐行可不是这么说的。他义正言辞地发了三个微笑的表情,说:「小野,请你以后不要再做这样奇怪的事情了。」
陈星野其实也有点儿后悔。
以他和徐行现在这种不尴不尬的关系,要是换成其他人,他都不会做出这种过于强势、略带命令的事。但不知道为什么,毫无缘由的,越是看到徐行妥帖地对待别人,他心里就越是无法自持地产生带着恶意的念头。
既然想要照顾好每一个人,那你自己的底线到底是什么呢,你会为了别人的需求而无止境地退让吗,你心里真的就一点儿怨言也没有吗?
陈星野想要知道这些问题的答案,想要看看剥掉外面完美的涂层之后,徐行到底是个怎样的人。而唯一的方法只有不断地试探对方的底线,靠着一步一步逼近他的禁区,才能最终得到真实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