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自己冒犯了,却不肯放开她,维持着这个姿势,喃喃道:“轻棠,到底要怎样你才能接受我呢,这么多年了,就是冰也该化了吧。我对你不好吗?你要什么我给什么,你的命都是我救下的,我每年花费那么大的精力给你寻药材,不是我,你早就……”
他絮絮地诉说着对她的爱意,剖了胸膛,像是要把心脏呈给她看一般。
她只是听着,忽然打断他,声音没有那么冷了,但也没有一丝热:“我很早就对你说过,我的身子我清楚,用药吊着也不过这些年。比起终日泡在草药里闭门不出,我更想切实踩在雪地上感受冬风的凛冽。”
“但你将我的念想弃之一边,执意要把我留下来,说得好听是为我续命,说得难听些就是软禁了我,这几年,除了褚山那次,我可有被允许出门过哪怕一次?”
亓明烽忽而没了声。
“我并非对你没有怨言,只是承受你这么多年为我花费的精力心血,不曾一语罢了。如今你又是发的哪门子的疯。”
他听出了她语气里浓浓的厌倦和疲惫,褚山一战同样也在她心里留下了伤疤,至今未曾结痂,若是让她知道春宴即将回来……
不行!无论如何不能让她们见面!
亓明烽猛地用了劲,眼眸中冷光一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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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来了?”
慵懒沙哑的声音,尾音微微上翘,打着卷一般,似是挟着笑,却并不能暖人分毫。
与此同时,一只手从轻薄如雾的浅绿色帘子后伸了出来。
不似其他女人保养得当的纤纤玉手,它上面布满伤痕,有些是旧伤留下的疤痕,有些是新伤,血线明显,还未愈合,虎口处已经磨出了厚厚的茧子,是拿刀的好手。
那手覆在归来的异兽头上,它的眼睛与夜色一样沉,黑黢黢的,直盯着人看的时候让人禁不住地泛冷。
此时它却垂下头,一副卑微讨好的模样,乖巧地蹭了蹭她的掌心,视线落在下方,不去看帘子后的人。
“信送到了?”
它身后三根长长的墨色尾羽晃了一下,像是浓郁的暗夜里某种轻微的颤动。
帘子后的人发出轻快的笑声,在这一片静谧中尤为的突兀,笑得它抖了下小小的身子。
脑袋上的手指玩味地绕着它的羽毛,一根又一根,绕上去,又松开来,它一动不动。
女人忽然说:“你看到她了吗?”
三根尾羽又晃了下。
“她……现在怎么样了,一条命还用药吊着吗?”
女人似是在问它,又似是喃喃自语,末了收回手,于漆黑的夜中舒展四肢,像慢慢盛开的无人垂怜的花,慢悠悠道:“算了,三日后,我就能亲眼见到了。”
连她也说不上来,这般急切的赶路,到底是为了看见那个抛弃她的亓家家主悔恨的目光,还是为了那轮悬在夜空中她永远只能仰望的月。
四年,一千多个日日夜夜,每每快要撑不下去的时候,她总能想起那位被亓明烽捧在心尖尖上的李姑娘,月华如水,对她微微笑着,清凌凌的声音唤她,“春宴”。
于是,她就活下去了,还越活越好,成为杜家家主最锋利的刀,有生之年再次踏入故土。
亓家所庇护的城池在四景大陆的东面,这一路赶来,已能觉出空气中隐隐躁动的火息,有体质差些的下人早早就出现头晕眼花恶心呕吐甚至昏迷不醒的症状了。
就连春宴也受到火息的侵染,眉梢间是压不住的阴郁,虚伪的假面被撕开,露出不堪的内里。
只有那些大妖,才有免疫体质,可以无视这些火息带来的影响,也只有他们,才有能力庇护城池里卑贱的下民——或许,说是“掌控”要更加合适。
而这自出生起就无法改变的一点,让春宴愈发阴鸷,沉沉的眼遥望远处,突然轻笑一声。
下人们眼前一道黑影如利箭上的寒光闪过,只听得尖利的嘶吼声,右前方被当做礼物准备送给亓家家主的奇珍异兽倒在了笼子里,大片大片的血浸染了皲裂的土地。
一时间,无人出声,死一般的静默。
只有那异兽还在不断地抽搐,间歇发出临死前的悲鸣。
春宴肩头的那只黑黢黢的长羽小兽更是往后缩了缩,头埋进翅膀里,努力让自己不被注意到。
“需要我提醒你们怎么走路吗?”
春宴斜睨着旁边僵硬如柱的下人,又恢复了慵懒的语调,躺回到垫子上。
队伍又重新动了起来。
越靠近雁城,自踏进东方疆域的那股骇人热浪便越来越弱,直到停步在城门之下,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被火息灼烧了一路的五脏六腑都跟着松快起来,像是干岸上的鱼,重新投入了海水之中。
城门上的人早就接到了指令,此刻放下了城门,让他们进城。
这是外城墙,里面还有一道城墙。
熟悉的景象映入眼帘,春宴伸展手臂,懒懒地靠在软垫上,虽目不斜视,却对周围的一切都了然于心。
于是眼尾那用丹笔挑出来的一线红愈发的明艳,如雪地里半露的红梅,又似烧红的火炭,烫着她的眼,连着她的心。
队伍再次停了下来,有人在她耳边恭敬地说:“春大人,亓家来迎接我们了。”
胸腔里的跃动清晰地在耳边鼓噪着,越来越响,吵得她头疼。
春宴抬眸,扬起一个笑,如凶狠的饿狼一般誓要把走向她的人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捕获在心里。
是亓明烽。
春宴眯起眼,往亓明烽左右两边看过去,按那个人的身份和宠爱程度,应该是伴在家主身边才对,但凡隔一个人都是不该,然而她一个一个地望过去,眼神越来越冷。
那勾人的笑便如雾般散了个干干净净。
她盯着亓明烽,冷道:“怎么,李姑娘是不想见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