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李月参没像平常一样临窗读书,而是穿过院落,走向奉命看管她的那两个刀妖,在对方惊愕的目光中,横起匕首抵在喉前,眉目温和,从容道:“去告诉你们的主上,我要见他。”
府中所有的人都知道亓家主有多重视这位来历不明的李姑娘,他们根本不敢大意,其中一人立刻去了正厅。
禀明来意后,只见他们一向沉静冷傲的亓家主瞬间阴了脸色,指节发白,一甩袖子,往清月居那边去。
“不要拿你的性命开玩笑。”亓明烽语气严厉,他给她匕首是为了让她有物防身,不是为了拿来威胁他。
光透过窗户落在黄花梨木桌上,斜斜地洒在她苍白的手指上,为她的病弱添了一分暖气。
她并没有看他,目光落在指尖上,觉得嘴唇有些痒意,不由抿了抿,淡淡道:“不这么做,想见你一面犹如登天。你造了这笼子来囚我,总得让我知道你在害怕什么。”
一针见血。
亓明烽不自觉绷直了脊背,直直看向她。
李月参与春宴不同,若说春宴是盛极的花,李月参就是冷极的月,并非说她孤傲冷淡,相反她平常温和从容,对奴仆婢女也是温声细语,偶尔也会笑,所有人都说只要不触及她的底线,脾气好的不得了,不像其他主子眼睛长到天上去。
可是与她相处久了就知道,她脾气好是因为不在意,她好像把自己摘了出去,变成一个旁观者,一轮空中月,他们无论做什么都牵动不了她的情绪,她待他们好是出自她的善良,同样她对他们的疏离也是出自她的本性。
正是这一特质,使得她有种致命的吸引力而不自知,她的清冷她的从容,让人想要伸手把她拽入泥淖中,看她惊慌看她挣扎看她沉沦,从此她的喜怒哀乐就都属于他。
然而,有一个人早早地嵌入她的生活,用自己的“死亡”换取了她的愧疚和思念,也牵动了她的情绪。
而这就是亓明烽害怕的。
“三天前你醉酒失控,四年来的第二次,第一次是在春宴失踪后的第五天。”李月参平静地念出那个名字,“现在你又突然把我困在这里,禁止任何人向我透露风声,想必是想隐瞒春宴回到亓家的消息吧。”
他呼吸乱了一分,沉沉地看她。
李月参丝毫不惧,回望他,阳光下的眼瞳是琥珀色的,说道:“我昨夜想了下,你瞒下此事的原因。除了你那自尊心作祟外,最主要的恐怕是春宴死因并不如你说的那样,而春宴的到来会戳破你的谎言,变成一道天堑横亘在我们之间,你已经失去了春宴,不想再失去我。我说得对吗,亓家主?”
亓明烽感觉自己的血肉被她翻开,被匕首挑断了里面的筋骨。
她对很多事都不在意,可是当她真的注意到时,他的那些心思念头一下子全都暴露在烈日之下,无处躲藏。
“你曾告诉我,春宴听到了外面搜查的动静,决意要去引开那些人,让我们趁机寻找新的藏身之处,等我们恢复妖力,再去寻她。那时我已陷入昏迷,连她什么时候出去的都不清楚,一切都是你的一面之词。”李月参抬眸,没什么情绪道,“彼时我因春宴失踪乱了心神,没去细究你的说法,现在我想再问一遍亓家主——”
清晨的温度还没有上来,寒意一阵阵地往他袖子里钻。
“当时,春宴是否是主动且自愿充当诱饵,引开那些人,等我们回去救她?”
亓明烽在她的逼问中,想起了昨天他告诉春宴,李月参不知去向时,春宴笑得花枝乱颤的模样,春宴什么都明白,她在笑他的徒劳无功。
“她是自愿的。”
嗓音有些哑,但他如此坚信。
因为他知道,四年前的春宴爱慕着他,她被那些蠢货抓住一定不会轻易吐露他的位置,她的存在会分散那些刀妖的注意力,给了他转移的时间。
所以,她是自愿的,若非自愿,她被抓的瞬间就背叛他了,他不可能有机会离开那个山洞。
亓明烽试图握住李月参的手,被对方及时抽走,他沉着眼,一字一句地说:“我不让你见她,是因为我害怕你会被她所伤。我知道你在乎她,若是让你看见她变成现在这副模样,你一定会失望,并且自责。”
“春宴她……不复纯良无辜,变得阴狠毒辣,我派一婢女帮她破开竹林迷阵,她却不顾对方求饶将其残忍杀害。她现在是杜家的刀,刀尖对准的有可能是我,有可能是你,我只是想护你安危,不愿你沾染上半分危险。”
他的这番说辞,李月参有没有信,他并不清楚。
他离开清月居的时候回头望过一眼,李月参还在窗边一动不动,垂着眼睫,手指轻轻敲击着木桌,一下,又一下。
回到正厅,亓明烽立刻唤来一名奴仆,让他将春宴找来,他有旧要叙。
四年过去,物是人非,他一定要弄明白,她的心,和自己的心。
然而回来的奴仆一脸忐忑地告诉他,春宴现在正在玉池那边沐浴,不见任何人。
亓明烽道:“等她沐浴好,立刻把她带来。”
清月居。
李月参平和地看着面前这个轻而易举制住门口那两个刀妖的婢女,对方收起方才的狠厉,恭恭敬敬地朝她拱手,弯下脊背,说:
“春大人在玉池,请您过去叙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