萄红在偏室里已经等了一个时辰了,双腿已有麻意,微微弯曲的脊背生出酸痛之感。
她缓缓呼出一口气,余光扫过两旁静默站立的婢女,到底忍住了,没有开口询问。
“倒是乖觉。”
萄红微微屏气,低眉垂眼,视线落在地面不远处的一小块光斑上,身旁有风掠过,那人赤脚踩过那光斑,她竟有种奇异的被灼伤的慌乱感,于是脊背弯得更深了一些。
她听出了那句话里不加掩饰的蔑视和讽刺。
“抬起头,我看看。”
萄红顺着光斑一寸寸地往上移,先是看到了一双白玉般的赤足,一只点在冰凉的地面上,一只因交叠的腿而落在斜上方,使得深蓝的裙摆如层层叠叠的海浪一般往两边拂去,逶迤坠地,隐去许多旖旎。
那人倾着身子,手肘支着桌面,微微歪着头,随性又慵懒的动作,此刻正居高临下地望着她,唇边挑起一抹淡淡的笑。
四目相对,锋芒渐起。
萄红脑海里“嗡”的一声。
“是不是觉得,你跟我很像。”春宴欣赏着她的表情,微笑道,“特别是你垂着头弯着身子安静地站在一隅时,总给我一种鸠占鹊巢的感觉。”
让她稍微地有些不爽。
春宴起身,抬步向萄红走去,海浪在她身上起伏,一柱光线落在她的半边脸上,亮起了她的明艳,隐去了她的阴鸷。
“你这张脸,天生的吗?谁带你进的亓家?”
春宴弯下身,伸出手指挑起萄红的下巴,细细地端详着。
萄红苍白着脸,不敢与那双眼睛对视,听到问话,指甲掐进掌心,刺痛感让她清醒一些,努力压下颤抖回复道:“是,是天生的。主上从妖贩手里买下的我。”
“原来如此。”春宴收回手,一旁的婢女忙上前给她递帕子,她轻蔑地扫她一眼,用帕子仔细地擦着手指,随后扔在地上,往回走去,说道,“亓明烽倒是有那闲心,找了个天生的劣质品。”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如一记耳光,打的萄红眼尾泛起了红。
她悟性很好,亓明烽教她的那些礼数和尊卑,她学得有模有样,有时甚至能从家主的眼里看到些微的惊叹,她甚至还为此自得过一段时间——也因此,她立刻听明白了春宴话里的含义。
她闻到了一丝淡淡的铁锈味,自喉咙里泛上来。
春宴没什么兴致地说道:“亓明烽想玩的这种把戏实是无趣,我原本懒得理睬,可谁叫他不知好歹把你放在了李姑娘的身边,不得不让我多看你一眼。你这张脸,若是天生的,老天待你未免太刻薄了些,偏偏又叫亓明烽发现了,把你教成了这副模样,刻薄之上又添了些可怜。”
萄红埋着头,孤零零地立在底下,看起来犹为的单薄。
“真是可恼又可恨啊。”春宴叹息一声,仿佛说着玩笑话,眼神却一寸一寸地冷了下来,“偏偏长成这个样子,偏偏学成这种姿态,你在她的身边,碍着我的眼了。我问你,当别人影子的滋味,好受吗?”
萄红闭上眼,终于忍不住,滴答滴答,落下泪来。
春宴皱起眉头,满满的厌烦之色,底下这个婢女顶着与她相似的脸,做着她熟悉的动作,却哭得卑微又懦弱,哪怕是劣质品,也让她产生一种自我厌弃的情绪。
就好像剥开了她这身嚣张狠厉的皮囊,底下还是那个任人宰割的卑贱婢女。
“你弄脏了我的地。”春宴冷声道,“跪着吧,什么时候擦干净了什么时候起来。”
萄红的脊背彻底弯了下去,上面好似压了座座高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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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日光隐没在远处的山峰之下,明月高悬,风声呜咽,萄红都没有回来。
李月参放下手中的书卷,透过窗户往远处望,琥珀色的眼瞳被夜色浸染,变得更深了一些。
下午早些时候春宴遣人过来带走了萄红,说是有事情要问她,她本想跟着去看看,对方恭敬却不容辩驳地拒绝了,只说她越是牵挂,萄红就越是危险,让她安心。
如今这个情形,怎么也与“安心”二字沾不上边。
李月参叹了口气,还是顺着记忆找了过去。
门口那两个刀妖早就被亓明烽撤走了,大概是知晓她与春宴见过面,根本拦不住,索性不拦了,倒是方便了她。
她一到春宴居住的地方,门口的婢女瞧见她立刻上前躬身询问她有什么事情。
她想着这些人跟春宴一心,若是说来找萄红,只怕得无功而返,于是温声说:“想见见你们春大人,不知道她现在是否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