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他自认一颗真心都捧在李月参面前,根本瞧不上这个卑贱的婢女,只不过是空有一副皮囊,妄图以美色侍主,他哪里是那般肤浅之人。
论家世,论地位,论品性,论才学,李月参哪一点不比一个婢女强,他若是真对她上了心,那简直是对他的侮辱。
可是,为何他的目光偶尔落在她弯曲的脊背上。
为何她不在时,他会下意识地去寻找她单薄的身影。
甚至,看到她落泪时,他竟会不由自主地想伸手擦去她两颊上的泪痕。
他为这份“不由自主”而烦躁。
一日,李月参问他,他是否对那个小婢女上了心,语气并不吃味,只是单纯的询问,他却好像被踩中了尾巴似的暴躁起来,难得的对着李月参说了重话。
随后为了证明自己的心意,他把春宴拨给了李月参,让她做她的贴身婢女,从此远离了他。
每每去见李月参的时候,他克制着目光,不看旁人一眼,然而李月参却好像看破了他的这种徒劳,对他微笑着说,你若真的不在意,又何必费心费力地避着她。
那时候,他是怎么回答的。
他说,一个低贱无知的婢女,她也配?
就好像喜欢她,是多么羞耻不堪的事情。
他不曾喜欢她,只不过是一个胆大包天的婢女,想在他失落于李月参一而再再而三的婉拒时,趁虚而入罢了。
为了证明这一点,褚山一战,亓明烽抛弃了春宴,保下了几近昏迷的李月参。
他到底低估了那个婢女在他心目中的分量,他亲手斩断了自己的念想,也大醉了一场,昏沉间杀了两个想趁机爬到他床上的婢女,四年过去了,无论春宴对他是爱是恨,他都能接受,甚而庆幸。
但是为何,她爱慕的,亲吻的那个人,不是他?
亓明烽觉得有些荒缪,喃喃几句后忽的一笑,对着春宴肯定道:“你是在报复我罢,否认自己的心意,与过去的自己决裂,又嫉恨于轻棠,把她从我身边带走,一举两得。”
先前,春宴只是嗤笑一声,懒怠反驳,宛如看傻子一般看着他,而后听到他说“把她从我身边带走”,眼中的讽意刹那间消逝,浓重的阴影席卷上来,眉间满是戾气,一把长刀出现在掌心,她狠厉道:
“你再乱说一个字,我就把你的舌头砍下来。李姑娘被囚在清月居这么多年,若能走,早就走了,她从不曾属于你,又何来的从你身边带走她。我先前说错了,你不是贪,你是蠢啊。”
亓明烽皱着眉头深深看她,两手紧握成拳。
“亓明烽,你少说点令人恶心的话。李姑娘想要的自由,你不想给,那就我来给,睁大你的狗眼看清楚,李姑娘到底会跟谁。”
若不是春宴听命于杜家,杜家主又欲与亓家交好,只怕这把长刀早就向着亓明烽的心脏砍去了。
亓明烽受到刺激,冷笑着出声:“我好声好气地跟你商量,你真以为自己是什么大妖了。以轻棠的身子底,只怕刚出亓家一步就昏倒在地上等着我的草药来救,你倒是问问你的杜家主,愿不愿意每年花费几万金给她寻治病的药方。只有我,能帮她,也只有我,能救她。”
“滚。”
春宴横刀向前,所有的慵懒媚态尽数不见,她的双眸好似泛起血雾,如濒临绝境的孤兽,下一瞬就要扑过去咬断他的脖子。
凶狠毒辣至极。
亓明烽与她对视片刻,转身抬步离去。
那把长刀始终紧握在春宴掌心,汗水带来的粘腻感令她有些作呕。
迟早有一日,她要杀了亓明烽。
可她又深知,亓明烽说得没错。
纵然她再有天赋,可以一刀砍死最尊贵的大妖,她也只能做听命于大妖的奴,大妖让她与亓明烽交好,她就只能按捺住滔天的恨意。
她也救不了李月参。
她只是奴,是贱民。
大妖和贱民之间那道因免疫火息体质而生的天堑永远横亘在其中,贱民永生永世不得翻身。
“大、大人。”
本该守在门口阻止亓明烽进来的婢女此刻匆匆来到春宴面前,低着头,身体发着颤,露出的一点鼻尖上沁满汗珠。
春宴正处在暴怒情绪里,闻言冷冷地看过去,居高临下地问:“我是不是说过,不许让亓明烽进我的屋子,哪怕他强行闯入,你也得拿命挡。”
那婢女抖得更厉害了,努力压着声音,说道:“奴婢拼死挡了,只是亓家主的妖力不是我等可以抵抗的,奴婢没用,被他打昏了过去。”
春宴垂头,隐着神色,指尖摸了摸嘴唇,不知哪方更凉,凉的她心都跟着颤了一下。
她转过身,关上门,冰冷的两个字从上头坠下来。
“领罚。”
那婢女却松了一口气,即便知道等待自己的将是痛到失声的折磨,也诚心诚意地说道:“谢大人留奴婢一条贱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