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年真的太久了,久到李月参望着面前这个恨意交织的春宴时,记忆里那个良善温顺的小姑娘越来越模糊。
她试图让那两处身影重叠,最终却定格在春宴慵懒娇媚的笑上,她轻轻闭上眼,知道心里那点妄想彻底被粉碎了。
善良不再,唯余痛楚。将春宴剖开来,流出的不是滚烫的血,而是浓稠的恨。
见她闭上眼,春宴的笑愈发深切,语气缱绻好似钩子,上头还抹了蜜:“看来李姑娘终于意识到从前那个春宴已经死了,对现在这个春宴感到失望吗?”
袖子下的手却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掌心冰凉一片。
李月参抬起眼睑,眸光清凌凌的,语气也如从前一般,好像遮住了这充满苦味的四年,什么都没有变:
“无论你做什么,我对你的怜惜都多过失望。你每杀一个人,我就恨自己一分,没能在当初救下你,使你遭受无望的折磨。”
李月参难以形容那一刻春宴的神情,像是倒流的时光带走了她眉眼里一重又一重的悲喜,慢慢露出还没有被所有苦难侵染的最初的茫然和无措。
像是一个初初面对尘世间的孩童,因过于纯粹,而显得脆弱易碎。
“如果能回到四年前,我会不顾一切地去救你,哪怕用我的命去换你的命。”
春宴张了张嘴,夜风灌入她的喉中,生了咳,她硬生生地止住了,眼尾却不由自主地腾起水光。
她简直怕了李姑娘,三言两语就能摘下她浑身的尖刺,让她对现在这个卑劣不堪的自己厌恶起来,可她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回了头,护不住从前的那个自己,也护不住李姑娘。
“李姑娘真是好口才,差一点点就唤起奴婢的良知了。”春宴点了点自己的心口,竭力压住颤意,面上仍是肆意的笑,“可惜漂亮话我听得太多,都听出茧子来了,李姑娘您若真的怜惜我,那就好好疼我,满足我的日思夜想。”
春宴上前一步,李月参没有动。
她道:“为着您,奴婢等多久都没关系,就是不知跪着的那个等不等得起,奴婢来见您之前,她好像已经快晕过去了。”
李月参静静地望着她,说道:“你想报复亓明烽和我,实不该用这个法子,难道我亲了你,你会欢喜吗?只不过是两败俱伤罢了。”
她摇头,眼眸深深:“那要亲了才知道。”
是会欢喜,还是会胆怯。
怕只有这一次的机会,从此只能望梅止渴。
意识到她不会罢休后,李月参心里一沉,想转身离开,可又不想累及无辜,始终平和的心境终于起了些波澜,落在水面上的雨滴已经不甘止步于泛起涟漪,而是试图掀起浪潮。
李月参朝春宴靠近,两人之间的缝隙越来越小,她胸口的起伏越来越大。
直至最后,连夜风也挤不进她们之间。
春宴瞳孔微微缩了缩,浑身的血液都沸腾起来,唱着歌往头顶冲,她直觉此刻的自己面色潮红,眼波流转,她的三魂七魄都在为之尖叫,恨不能下一刻死死地箍住李月参,将其吞吃入腹。
薄薄的皮肤之下是凶残的欲念,而她尚保留一丝神智,微微笑着,看着李月参仰起头,面色苍白,眼神有些微的无助。
它们近在咫尺。
就差一点点。
“你们在干什么!”
一声惊喝从外头传来,不需要去细细分辨,话里头的愕然和怒意喷薄而出。
她没能箍住李月参,对方在听见声音的瞬间就从她的怀里逃走了,冷冷的夜风从四面八方向她席卷而来。
涌上来的寂寥太过庞大,她看向亓明烽的时候,眼里的茫然还没有退去,直到清晰地瞥见对方面上的愤恨,她的杀意才姗姗来迟。
从没有哪一刻,像这般,让她觉得亓明烽还会呼吸是多么的碍事。
李月参并非是被亓明烽的呵斥吓住而匆匆后退,她只是抓住了这个时机,再次松了一口气,没去看亓明烽,对春宴平静道:
“亓家主行色匆匆,看来是有事找你,我就先带着萄红回去了,她若是犯了什么错,改日我再替她向你赔罪。”
春宴也是不曾将一丝余光施舍给亓明烽,只死死地盯着李月参,一字一句有些咬牙切齿:“恭送李姑娘。”
见她们被他撞破后竟然连一个眼风都不给他,亓明烽只觉得气血上涌,平日里的冷傲克制都成了坍塌的废土,与他的自尊一起哗啦啦地往下掉。
额上青筋乍现,他难以置信地盯着春宴道:“你们刚刚在干什么!你们,你们……”
李月参一离开,春宴所有的耐性都跟着离开了,抱胸倚着门框,冷笑道:“亓家主枉活这么多年,连我们在干什么都看不出来吗?亓家主搅了我好大的兴致,怎的还有脸面来质问我。我做什么,与你何干?”
见她一点也不惊慌失措,也不反驳,亓明烽脸色难看道:“你恨我,我认了,我想好好补偿你,不计较你的冲撞,也让你做亓家最尊贵的刀妖,你为什么要这么作贱自己,作贱我!”
“作贱?”春宴像是听到什么新奇的事情,大笑了起来,整个人都快挂不住,说道,“没想到四年过去了,亓家主这脸上的金子是越来越厚。这倒是奇怪,我亲我爱慕的人,怎么就成了作贱自己,作贱你了,你又算什么东西,也来沾她的光。作贱你,你也配?”
亓明烽撑大眼睛,如遭雷劈:“什么?你爱慕的人?”
她爱慕的人,不是他吗?
四年前那个垂着头,始终安安静静跟在他身后的小婢女,那个一看见他眼睛就微微发亮却又怕惊扰了他而匆忙避开的小婢女,那个受了欺负得他一句随意的问话就展露笑颜的小婢女,那个冰天雪地里为他摘红梅的小婢女,那个遭他呵斥嘲讽默默垂泪强说自己无碍的小婢女。
桩桩件件,都是她卑微的爱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