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这样好的天赋,怎么想不开做个卑贱的婢女?】
不知是否是这句话做了引子,牵出了春宴两年多前的回忆。
她第一次遇见亓明烽的时候很是狼狈,一身的粗布衣服因为跌跌撞撞摔过泥坑蹚过水洼而显得脏乱不堪。
唯一一根挽头发的木簪不知何时被路上横伸出来的枝条勾去了,一双鞋也跑丢了,她赤着脚,不去管地上的碎石和荆棘,只发了狠地往前跑着。
快点,再快点。
脚板被尖锐的碎石扎入,滴滴答答的血淌了一路,她忍着钻心之痛,想把身后一重又一重的呼喊声彻底抛去。
那些声音如附骨之疽,紧紧地贴在她的后背,她知道只要她稍不留神被拌了一下,追杀她的人瞬息间就会如狂风卷到她的面前。
可她只是个贱民啊,哪里跑得过那些人。
眼见着双方追逐的距离越来越短,春宴因缺氧而昏沉的大脑开始发出尖锐的警示。
她猛地咬了下嘴唇,鼻尖的腥味又重了些,哪怕到这个时候,她恨到发亮的双眸都没有染上一丝一毫的绝望和气馁。
大不了鱼死网破,拉一个是一个。
就在这时,她看到了前方有一队人马经过,领头的那人神情倨傲,随意地挥一挥手就是强大的气场。
他似是听到动静,往她的方向扫了一眼,冷淡的视线定在她的脸上,她明明白白地从他的眼里看到惊艳。
于是,春宴想,她的死期不在今日。
顾不上许多,春宴扑到他的面前,他身边的人纷纷朝她举起武器,而他喝住了他们,下了马,居高临下地询问她为何如此慌张。
她埋着头,听到自己的声音随着胸腔的震动从喉咙里沉沉地吐出。
“后面有人在追杀我,求大人救我一条性命。”
亓明烽不咸不淡地瞥了眼不远处飞快赶来的一群人,已经能看清为首那人嘴边的一颗黑痣了,他仍不慌不忙地问:“为何追杀你?”
春宴只说了七个字。
亓明烽听罢,已然明白,拿下巴朝那些人的方向点了下,便立刻有人举着刀往那边飞去,在春宴的盯视下,轻轻松松就将追了她一路险些把她逼死的那些人给绑了,而他们毫无还手之力。
从没有哪一刻让她清清楚楚地认识到,大妖和贱民之间的鸿沟如此的不可逾越。
“我会查清楚,如果你没说谎,这些人该罚的罚,该杀的杀。”亓明烽垂着眼,没什么起伏地说,“至于你,若是无家可归,便入我亓府吧。”
春宴跪在地上,抬起了头,灼灼地看着他,说:“我愿做刀妖,效命于大人。”
然而,他重新跨上马,轻飘飘地丢下一句话。
“你还不配做刀妖,就在我身边做个婢女吧。”
刚入府的那段时间,春宴闲下来时就在想这句话,翻来覆去地想,想她到底哪里不配。
她也曾求过看管无垢台的小妖,只想得到一个答案,后来想得多了,就不想了,没有意义。
便是不配,也不妨碍她去争。
她千方百计地混入学堂,偷听先生教授本家字,后来被发现差点剥掉一层皮。
她跟掌管藏书阁的妖仆打好关系,偷藏了一些咒术残卷,晚上不敢点灯惹人注意,便借月光清辉去一个字一个字地认,通常一看就是一个时辰。
她模模糊糊地感觉到体内的妖力比之旁人要磅礴不少,垂首躬立的时候就想象身体里有一只手,将妖力从妖丹里引出来,顺着四肢百骸游走一遍,也不知这样做有没有用,只是聊胜于无罢了。
做这些,皆是为了有朝一日再遇上被追杀的局面,她能亲手了结这些人,而不用下跪卑微地求旁人施舍一条命给她。
冯川永远不会懂,她握着刀砍向他的时候,为何放肆大笑,他只会讥讽她不知死活。
可,李姑娘懂她。
当她贴着李姑娘的耳垂,在自己快若擂鼓的心跳声中,告诉她,她好开心时,李姑娘深深地凝望她,而后用拇指轻轻地擦拭着她脸上还未干透的血迹,声音如云儿一般轻盈:
“你要走的路才刚刚开始,不必回头,春宴,这些人都将是筑成你高台的砖石。”
春宴安心地埋在李月参的怀里,咳了下,断断续续地说:“您要……您要好好看着奴婢,奴婢会走得很远……”
李月参抱起了她,明明是久病之身,抱着她的双手却莫名有力,将她稳稳地抱出了斗兽室。
此时夕阳被星幕吞没,漆黑的夜色下各处都亮着灯火,李月参低头瞧着她,眼里也映出了璀璨如华的光芒。
“我会一直注视着你的,春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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