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用尽了力气,歪过头来看他,只轻声来了句,“小安,我没事……”
宁安冲了过去,却触及不到分毫。
两日后,公子又来了,惊喜地大笑,不时拍手拍腿,“来人,来来来,跟先生说一声,成了,成了啊!”
“是,小的现在就去!”
“千业,千业,你知道吗?兄长太开心了,太开心了,你就是最佳的器皿,用你身体来炼药,我也快炼出‘五毒珠’了,那老头儿狗眼看人低,不过找到适配的器皿,这有何难?”
“哈哈哈……”公子陷入癫狂,比之前更疯,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
……
……
那团黑影就这么与宁安对视着,而后扬长而去。
宁安握不住也抓不住,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嘶吼,如山崩地裂一般,河底开始剧烈搅动。
若尔等愿助我一臂之力,吾便替尔等杀光伤你们,害你们之人,如何?
周围开始哭泣,哭声越来越大,最后竟凝聚成了一句话,“我们想要回家……”
几十道黑影一层一层覆在宁安身上,这比方才他们的攻击更甚,更烈,排山倒海般,压迫着宁安的每一道神经,每一根血管,他的身体快承受不住了,数十道的电流似乎在他身体里穿着,每一次的撞击皆如电闪雷鸣。
河水开始翻波,旋风四起,周围的村民吓得朝后退了十几步,胆大之人凑上看了看,波滚雷鸣般,一人从水底缓缓升起,脚下如浪翻雪练。
片刻后,河面升起了数十具白骨。
“诈尸啦!诈尸啦!”人群散得极快,就像撒在盘子里的豆子,哗啦啦地四处散去。
宁安右手一挥,白骨忽地飞起,在岸边垒成了山堆,宁安缓缓落至河边,立住了脚,用了一天一夜,分出了十五具尸骨,随后从冯姨家借了一些布和不穿的衣物,冯姨又从别家借了些,同宁安一道,将每份都包好系好,最后搬至石洞,石洞本是有人在守着的,见到宁安,“哇”的一声吓得全跑了。
待处理完毕,宁安躬身拱拳,“各位姑娘,在下还得先为一人送终,请在此地稍等片刻。”
“公子去哪?”半笙终于醒了,汲汲冲了过来,两手一抻,挡在他的面前。
“守着这里,任何人胆敢闯入,就杀了,而后铺在村口。”宁安瞥了一眼,冷声道。
“公子!”
“待事情结束,我再找你算账。”
半笙一愣怔,手慢慢放了下来,让过身。
……
……
……
……
宁安将腐烂掉的尸体包好背在身上,然后直奔“无华山”,中途换了一次马,到达无华山时,已是翌日夤夜。
古来讲究风水,墓室定建在山上且地势开阔地带,但到底是在栖霞山还是无华山,宁安没法确定。
上山的摩崖石刻书:无华山。
此地确是无华山,那为何又有人说是在栖霞山?
墓口有六名侍卫守着,宁安搞了些动静,六人开始疯疯癫癫起来,宁安将尸体朝上提,贴着山墙走了进去。
墓道很深,静得听不到一丝声响,好在墙上隔几米就插着一根火把,不时扭动着火头。
不知走了多久,才看到一道墓门,但墓室是空的。
有黑影慢慢从宁安身后出来,“公子在找什么?”
“找墓室。”
黑影笑了笑,径直朝东北向飞去。
山阳无华,山阴栖霞。
无华山里有墓室,栖霞也有墓室。
栖霞无人守,放置月寒石后,厚重的石门缓慢朝左挪,轰隆声一阵一阵,泥尘四扬,宁安没动,不敢上前,更不敢退后。
眼前有一对眼睛,正直勾勾地看着他。
一阵冷风拂过。
每走一步皆附风雅,待整个身形探出,清冷的月光铺在老虎身上,显得格外阴森与悲壮。
老虎嗅了嗅,闻到了腐肉的味道,绕着宁安走了三圈,而后抖着一身的威仪,反身回洞。
脚蹄声声清脆,悠远而绵长。
无华山里是空墓室,栖霞也是空墓室。
将尸身放回棺椁内,宁安凝视着这具腐烂的躯壳,他来得太晚,让他在冰冷的水底待得太久,让鱼虫啃食着他,让淤泥掩埋着他,他半边腐烂的脸,头骨已然清晰可见。
宁安在他身边睡下,同他一并入眠,身边的封紫宸没有声音,也没有温度,只有若有若无的恶臭味。
似乎未过多久,却如同度过了一生,泪如断线的珠子,滚滚而下,宁安抻出手臂压住泪眼,忍不住泪眼滂沱。
他是,真的,真的,再也见不着封紫宸了,听不到他的呼唤了,那句“小安,我没事”也像一场绚烂而盛大的梦。
最终归于虚无。
自他死后,宁安从未这般痛苦,他总觉得他还在,只要他愿意等,他总会回来,可是啊,造化弄人,他终究弃了他,也终究是回不来了。
而宁安呢,他到了宁王墓了,沿着那条路,他就可以回家了,回到地衢,登记处还有个脾气不好的陈麟在等他,等他的月寒石,然后他就可以在四点半闭园前出去,他就可以回家了。
可是这家,他还……回得去吗?
“封紫宸,”宁安揩去泪水,“我……我送你回家了,之前答应过你,哦,好像也没说过,我自己答应自己的,你好生歇着,我走了啊!”
留下最后一句,宁安勾了勾封紫宸的手指,然后起身跃下,用力推上棺盖,接着拧身而去。
“封紫宸,待事情结束,我便回来,同你一并入棺,一并腐烂,一并变成白骨,一并共享这孤单而冰凉的夜,活着,你弃了我,死了,可不能再弃了啊!说好了,君子一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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