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这一生必不得善终,身上所背,已几十条人命,即是吃斋念佛,整日叩拜,归咎其因,乃因善而作恶,也无法洗刷这罪名,即便能落得个全尸,下入阴曹地府,也必受酷刑,受刀山火海之苦,而这一日,吾却能感知,快到了。”
“别说了!”
“‘长宁灯’啊,也好,死后能造福人间,倒是一条好归处。”
辛阙神情突变,抻出右手靠近宁安面颊时,竟顿着不动了,宁安瞥了一眼他的手指,颤抖得厉害,那股子狠劲在此刻竟瞬间分崩离析。
辛阙反身上了墙头,将宁安一人落在了原地,宁安凝了个怔,无话,人啊,就是嘴欠,若是多哄哄他,说不定就能将宁安一并带进去,他不是一直说喜欢自己吗?这点事,还不是轻而易举。
可是……
这不对。
宁安深知。
不多时,头顶传来窸窸窣窣之声,辛阙蹲在墙头,歪着脑袋来了句,“找到了一条路,手给我,我带你进去。”
宁安身形一僵,眼角有些发酸,那股子酸楚竟不自觉地沿着胸膈朝上冒。
“我是说得不清楚,还是你听不明白?”
“说清楚了,也听明白了,但本公子见你便心生欢喜,仅心悦你这事,至死不渝。”
空旷而静谧的夜里,这一句告白倒是掷地有声,犹如山谷间的回响。
宁安盯着他抻过来的手臂陷入一霎时的沉思,而后自嘲地笑了笑,“是吗?”
辛阙一把子拉住宁安抻出的右手,待一用力,便将宁安整个揽至怀中,在下落前轻声道了声,“定是在几百年前,吾便说过……”
“心悦你!”
宁安看着一腿屈膝,一腿压在砖瓦上的辛阙,仰头问了句,“你不低点,能听清他们说什么?”
辛阙饶有兴致地提起嘴角,看着整个身子快贴着砖瓦,趴伏着的宁安,“习武之人,耳清目明。”
“啧……呵呵呵。”
自取其辱,想到这里,宁安把头低了回去,不多时,有人便进来了。
“郭祜,郭正同长子。”辛阙小声来了句。
“大公子!”一人跟着进来拱拳躬身,“眼下情势危急,还请大公子早做决断!”
“清者自清,还怕旁人胡言乱语不成?”
“大公子一身正气,谁人不知,谁人不晓,但防不住有人就是爱造谣生事,到时候百口莫辩啊!”
“怕他做甚,下去吧!吾自当论断!”
“是!”属下叹了口气,汲汲离去。
郭祜缓缓摇摇头,片刻后徐徐走向门口,侧耳听了听,接着把门给阖上了。
宁安蹙额沉思,怎么觉着哪里不对劲?
郭祜又四处看了看,确定无人,无任何声响后,慢慢旋转伏案上的一块砚台,“轰隆”一声后,伴随着“吱吱”的声响,郭祜迅速闪了进去,暗门又缓缓合上。
宁安同辛阙对视颔首,待彻底没声响后,辛阙带着宁安落了下去。
暗道里无一丝光亮,尤为潮湿,无意中蹭到了石壁,竟沾了一手的水,一切都静静的,宁安凝神静听,好似听到了水流波动,但下一秒,辛阙一声闷哼,宁安还未寻得方向,也一并沉了下去。
越沉越深,静谧的水里什么也听不到,宁安似能看到不远处有一个身影,他回身朝着宁安,指向更深处的一道光亮。
宁安与辛阙的面具擦身而过,宁安瞥了一眼,汲汲跟上。
那是一道洞口,不知怎会有光,钻过洞口朝上游,终是看到了希望,冲出水面时宁安忍不住大喘,不远处一颗脑袋也在拼命地喘着气,辛阙朝前指了指,宁安跟着他游向岸边,湿漉漉地爬了上去,宁安仰着喘气,扭头看到辛阙将面罩缠住了半张脸,只留下一对眼睛了。
方才宁安忙着“求生”,离他也有一段距离,只扫了他一眼,也没注意他的模样,谁承想,他的戒心如此之重,竟还随身携带一道面罩。
辛阙似感觉到有人在看他,略局促道,“本公子本想同你说一下,谁知,就这么栽了下去。”
宁安摆摆手,来了句“无妨”。
辛阙将宁安拉起,两人稍微拧了拧湿衣,抬头便看到此地的构造。
木地板上横着一根素衣架,晾着一套衣衫,正连续不断地朝下滴水,旁边还有一双步履,水渍都快蔓延到岸边,这一套大概就是郭祜换下来的。
这就像一处很长的平台,空荡荡的,周围净是半人高的野草,如果没有别的路,那郭祜到底来做什么,他人又去了哪里?
辛阙朝四周看了看,最后伫立东北角,身体前倾向下看,而后转身向南边的宁安招手示意。
透过蒙蒙茸茸的树木罅隙,宁安看到了一条小径,雪花纷飞,深一处浅一处的脚印快被雪给掩埋了,一眼望不到边,并不知道会通向何方。
处暑都过了,竟会有雪?宁安陡然一惊,梦境般的场景,气氛愈加诡异。
沉寂的空气里有勃勃的声响,辛阙走了几步回身来了句,“时间不多了,得快些。”
“冷吗?”
辛阙环顾四周,微微颔首,“确是冷了些。”
宁安刚跳下去,只觉脚下抖了一抖,寒意瞬间袭来,一切都像结了冰,还未来得及干的衣服此刻正裹挟在身上,湿哒哒的,滴下来的水珠很快便凝成半晶莹状态,刺骨的寒冷,让人忍不住缩了缩脖子,倒吸一口凉气。
“慢些,可能有些滑,手给我。”那双眼睛明显透露着不安,语气也略急促。
宁安仰起头来,雪依旧在下,迷迷茫茫的,雪片落在脸上,身上,好久都未化,握住辛阙的手时,惊觉一阵冰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