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诸伏景从弓道场走出来的时候,首先看到的是翠绿色的叶子。
好像人最苦涩的情绪都容易在夏天滋生,他想,在下行的阶梯前停住了脚步。因为炎热,所以不知如何开口,干脆避而不谈。如今事情败露,他也难以升起什么难堪或尴尬的情绪,只是有点挫败地低头,“你们两个,”他问坐在阶梯上的两个人,“今天怎么有空来找我?”
原本亲密地挨在一起喝冰饮的两人抬起头,自下而上地望向刚刚说话的某人。金发的优等生挑起一边眉毛,诸伏景几乎能看见刚刚从他额角流下来的汗珠随着对方仰头的动作半途折返,“我们等你很久了哦,”他说,带着点兴师问罪的味道,“怎么才出来?”
而诸伏光,永远是他们之间最可爱的那个,抬手向他递过来一瓶水。塑料瓶上的水珠凝结,诸伏景抬手接过,触到一片湿润的冰凉。于是他蹲下,叹口气,把下巴抵在弟弟头顶,“嗯,真抱歉…”他对降谷零说,含含糊糊地道歉,把冰水贴在脸颊降温,“…下次不会了。”
天气真的很热。他想。
“等下把水的账结给zero哦。”诸伏小光慢悠悠地说。
没有人开启话题,于是诸伏景堂而皇之地走神。他在回想上一次他们这样安逸地坐在一块是什么时候。三年级的日程而二年级不一样,分割两地的班级也增加了他与其他二人的隔阂。有时他们还要去部活,甚至来不及和剩下的人打声招呼,而最晚放学的三年级生通常会在去音乐教室找弟弟还是去学生会找降谷零之间犹豫片刻,然后决定直接回家。
三个人都没有说话,而诸伏景听见蝉鸣,听见风簌簌地扇动着树叶的声音,听见隔壁棒球部场地传来一片叫好的喝彩。他想起昨天晚上补习班结束回到房间时看到的被翻动过的志愿策略表,那时他愣了愣神,想起白天的时候小景给他打来电话问他要某某资料,他回复对方说自己找。
道场旁的老榉树沙沙作响,一片树叶打着旋儿落在他们中间。在冗长的沉默中,诸伏景盯着那片叶子看了很久,久到降谷零不耐烦地用脚尖轻轻踢了踢他的小腿。快开启话题,他从对方的视线中读出了这样的语句,于是他笑,稍稍远离了诸伏景,在他们身后盘腿坐下,拧开瓶盖灌了一口。
“是来找我兴师问罪的嘛?”他问,轻飘飘地开口,瞥到降谷零一下子握紧的拳。
最后还是诸伏光当了那个恶人,他开口,眨眨蓝色的眼睛,迟疑地发问:
“…哥哥是什么时候决定考警校的?”
…真的听到这个问题之后反而有种尘埃落定的踏实,诸伏景抬头,撞进一双略带无奈的蓝色眼睛。
4
我是什么时候决定报考警校的?那可是你们想象不到的很久之前,他想,不由自主地把视线投向在一旁盯着这边的金发优等生,但是又狼狈地一触即离。
“很久之前吧。”他含糊地回答。
降谷零嗤笑一声,眉头皱得死紧,“你一言不发地跳级,决定自己的未来,但是却根本不和我们商量,甚至刻意隐瞒,”他说,斟酌着词句,“虽然说,我们也确实没有那个权利对你的决定做出什么质疑,但是…”
他停顿了一下。
“…但是我们还是因为你的隐瞒有点难过。”
诸伏景又隐隐约约听见某些声音了,这让他再次走神。似乎是隔壁的棒球场地里发生了什么争执,正热闹的吵嚷着。这让他想起在那个非常久远的过去,也有一位金发黑皮的高中生这样在他身边。zero当时参加的正是棒球社,而他如今天一样从靶场走出来。那一天不像今天这样炎热,他抬头看看天空似乎快要下雨,因为没有带伞,踏出的脚步带着些许担忧。但是17岁的诸伏景光背着书包,步伐越来越快,几乎到了跑着的程度,轻快地向着棒球场赶过去了。反正zero会带伞的吧,他想,惬意地感受着吹在脸上的风,正好,今天有一个决定想要告诉对方,是一个关于未来的、超级重要的决定,于是迫不及待地想要和幼驯染分享,心情前所未有地雀跃。
真奇怪,那时的他明明比现在要形单影只得多,却有一个可以倾诉一切的对象;现在这么多人簇拥着他,有亲情有友情,他却把大多数事情都往肚子里咽。
“…没有不告诉你们呀。”他回应降谷零的指责,“只是想暂时瞒着你们一段时间…”
因为想要当警察确实只是我一个人的愿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