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际上,他微微撇了撇嘴,眸中闪过一丝嘲色。
当年那桩血案谁看不明白?
佘家的仰风山庄背靠剑阁佘晋,作威作福、如日中天,早就与宁无俦结下梁子,而宁无俦作为飞琼阁重点培养的继任者,别说佘家了,哪怕佘晋亲自出马,也动不得他分毫。
当宁无俦为了妻子,毅然决然脱离飞琼阁时,引得各宗哗然。
虎落平阳被犬欺。
在观望许久,确定宁无俦与飞琼阁毫无关联后,佘家蠢蠢欲动的心思便冒了头。
于是,一个亡命之徒“恰好”遇上了宁无俦的道侣与幼子,打斗中恰好扬出了仰风山庄独门的毒。
宁无俦便前往佘家求药,被勒令三跪九叩拜上山门,种种刁难换来的却是另一剂钻心毒——他的妻子便这般殁在了他的怀里,而他的手边还放着喝了一半,热气袅袅的药汤。
佘家说,仆人拿错了。
他们向宁无俦解释时就站在门前,得意洋洋地抱着胸。佘家少爷拖长尾音,假惺惺地摆了个哭脸,又怪声怪气地道了一声歉。
随即,他们相视一眼,哄笑起来,好不快活。
宁无俦没有笑,他也让笑着的人不笑了。
那日下了一场雨,瓢泼的水冲刷下辞灵上的血痕,殷红的颜色被晕开,顺着溪流潺潺而下——上涨的河水中夹杂着一丝淡薄的腥味。
像是被犁开的泥土,湿润黏稠。
千里之外的雪衣剑阁,正在打坐的佘晋感应到血脉断裂,他心悸着强行退出静修,不料睁眼的瞬间,却见至亲命牌在面前寸寸迸裂,碎成一地粉芥。
佘晋心头大恸,他飞速用了拟风术,瞬息遁行千里,匆匆赶到。在雾气蒙蒙的雨帘中,他恰好见着宁无俦从自己最心爱的侄儿胸口拔出了剑。
滴滴答答,剑尖末端点地,在水洼里溅起血花。
面对赤红双目、形容癫狂的佘晋,宁无俦只淡淡扫了一眼,他语气波澜不起:“山上的鬼多,需得一一杀了。”
他举起了辞灵。
“来者是虎是伥。”
百鬼阁的名号在佘晋狼狈落败后,便宣扬开来,成为了雪衣剑阁这些年洗不干净的耻辱。
“吴峰主还有功夫在这儿闲聊,宁无俦不是也闯了你的午峰,将子燃月劫走了?”
眼见着吴甲辰嘴角的笑意几乎压抑不住,佘晋冷笑一声:“如今辞灵再次现世,难道你我不该合力将那匪徒拿下,一雪前耻!”说到最后,他甚至有几分扭曲的狠厉。
吴甲辰无辜地眨眨眼:“技不如人,甘拜下风。”
“胆小如鼠。”
佘晋懒得同这个软脚虾掰扯,此时他腰间的灵玉微闪,他轻轻瞥了一眼,脸上又挂起了讳莫如深的笑。
“指望不了你,我自有帮手。”
“嗯哼?”吴甲辰懒懒散散地靠在软垫里,他翘起云靴,一副百无聊赖的模样。
只见殿门吱呀大开,倏忽一阵风没入。
一阵阴冷的气息骤然铺开,两侧花瓶里斜倚的花叶,转眼间便覆上白霜,像是冻在冰块里的雕塑,脉络清晰可见。
随即它便从中心碎裂开来,蛛网般的结构蔓延,喀吱喀吱的声音传来,就像是有什么在啃噬着猎物的骨髓。
哐啷哐啷……花瓶连带着花叶碎了一地。吴甲辰目光轻轻一掠,他“啧”了一声,表情可惜。
“你来了。”佘晋脸上满是胸有成竹的得色。
他一挥手:“请尊者入座。”
来人裹着一身黑袍,上面用碎骨穿成了琳琅挂饰,雪白的一串串,随着他的步伐,轻轻碰撞着,发出咔嗒声响。
男人用苍白的手指掀开兜帽,只见他的皮肤没有一丝血色,但额前坠着一枚鲜红的宝石,流光溢彩,其中隐隐有血液流动的模样,映衬着他的唇色愈发艳丽。
就像是鲜血润湿的一般。
“佘峰主,不知是何种消息,值得连发几道急讯。”九烛尊者轻轻用舌尖扫过唇瓣,一脸餍足,“我可是连午餐都没用完,就赶来了。”
“九烛尊者,相较于口腹之欲,想必接下来的消息,你一定更感兴趣。”
“哦?”那人施施然坐下了,遥遥与吴甲辰相对。
两人视线相触片刻,吴甲辰笑意盈盈地朝他举杯,随后猛地抿了一口茶,又弯了眉眼。九烛尊者淡淡垂下眸,把玩着骨串,没有理他。
佘晋站在殿中,他缓踱几步:“宁无俦的儿子还活着。”
九烛尊者不动声色:“所以呢。”
“他是炁阴之体。”
话音刚落,九烛的手一顿,赫然抬眸——只见佘晋脸带笑意,似乎胜券在握,而吴甲辰又轻轻吹了口茶沫,垂眸不语。
他咧嘴笑了:“这就是你要告诉我的‘好消息’?”
“当然,这种体质活得久虽然少见,但也不是没有。想必,他还不知道自己身上的那块五蕴骨,究竟有什么妙用。”
“哦?”九烛微微坐直身子,他的语调上扬,“五蕴骨?”
佘晋眸光微闪,他略一拱手,意味深长道。
“美酒配英雄,想必尊者定不愿意让珍宝蒙尘。”
九烛也心照不宣地笑了起来,他点了点骨串,一颗白骨珠便瞬间化作齑粉,扑簌簌地落了下来,也不知那件黑罩衫是什么材质,动作间流光波动,丝毫不沾尘埃。
他拂袖笑道:“恰好缺了一颗,那本座就笑纳了。”
“至于佘峰主所想之事……只待活取了五蕴骨,本座便遣人将那宁姓小儿的皮、心、骨,一件件送上。”
“尊者有劳了。”
佘晋也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