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都瞒不过你。我此次前来,是想向尤峰主打听一件事。”
尤飞琼翻过一页,从鼻腔里“哼”了一声。
“甘棠山死的那个,是姜南吗?”
话音落下,会客殿有瞬间的安静,几乎能听到炭上茶壶里咕噜翻涌的热水。
尤飞琼撩起眼皮,定定看了他半晌,倏忽笑了起来:“是不是他,你还不清楚吗?且不说你我心里清楚,姜南是不是个老头……当年死在绛雪境的又是谁呢?”
“想必是邳川那位弄出来的,他疯癫了那么多年,见谁都说是姜南,我倒是没想到,他竟会弄个这样的冒牌货。”
“你既然有了定论,那为何又上门来问我。”
佘晋又笑了,他用瓷盖轻巧转过杯沿,茶汤漾出波纹,又轻轻一扣。
叮咚一声,发出清脆的瓷器碰撞音,他含笑抬眸:“只是想请尤峰主帮个小忙——邳川传出消息,说姜南病重,他的徒弟制了傀儡赴约,不想被识破,结果闹了一场乌龙,现下他们听说剑阁介入,传讯让我们放人……”
“既是误会,放了就好。”
“可这消息还没传开……”佘晋缓声道,“我扣下了。”
尤飞琼的目光落在经卷上,一字一句诵道:“不可盈厌者,谓之饕餮。”
“佘峰主,我先前也提醒过你,虽说尸骸由我峰收敛,但他被抬出甘棠山时,两大药堂的人可都在场——那人血为暗红色,半凝固态,说明早就死了。哪怕我能隐瞒,在场的知情人也能守口如瓶吗?”
“死人是不会乱说话的。”佘晋双手交叠,态度平和,“谁能保证他们明天还能睁开眼呢。”
尤飞琼的手一顿,她静静打量着面前的“同僚”,面前儒雅的男人,实际上却像条冷血的蛇,视人命为草芥。
她没有作声,只慢条斯理道:“你究竟想要什么?”
“无所谓姜南是死是活,也无所谓那人是不是死在甘棠山,如今邳川的消息还没传开,我们只需在放人之前,将姓宁的除了……”
佘晋眼底闪过狠辣的光:“到时候人都死了,谁又能说什么呢?”
尤飞琼打断道:“佘峰主莫不是忘了,你的仇人是宁无俦。”
“我把他儿子杀了,这桩心事也算了了。”话音落下,佘晋又变了脸,他笑吟吟地抬手示意:“来,喝茶……”
此时,似乎谁都不曾察觉,殿门缝隙处有一点阴影摇曳,就像是有人停留片刻,随后蹑手蹑脚地匆匆离开。
*
午峰之上,囚岭之外。
封司幸捏起唤灵诀,她在林间踱步,时不时抬头看着远处。
树林的间隙外,是一座黑铁山,那便是剑阁打造的囚岭,其间囚室三千余,只有一入一出两处通道。
不一会儿,便有人匆匆赶来,他猝不及防被一只手拽住,扯到了树荫下。
“黎师兄,你托我打听的有着落了!”封司幸道。
“我说过,他不是闻禛杀的,只是他想要维护那个人,这才来剑阁认罪。”
“不不不!”封司幸猛地摇头,“死的那个人压根不是姜南,而且他也不是在甘棠山上死的——黎师兄,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
黎照瑾也惊了:“不是在甘棠山?那天我被画水阵一压,就失去了意识,只记得沈扬戈说要杀姜南,后来……”
“黎师兄,老实跟你说吧,其实他们传有人杀了姜南的时候,我就知道里面肯定有问题。”
封司幸抿了抿唇,她左顾右盼,然后凑前压低声音道:“其实真正的姜南早就死了,还是酉峰去敛的尸,就在绛雪境。”
黎照瑾皱起眉头:“什么!”
“嘘——”
封司幸连忙去捂他的嘴:“那时候我还小,总吵着闹着要拜姜南为师,姑姑被吵得没办法,就告诉我了。我也没想瞒着的,可这件事说出去也没人信,后来坊间传言,姜南又出现了,我们都知道是假的,只是没有戳破。”
“黎师兄,你想想,这些年来,有人见过姜南的模样吗?甚至见过他的人,说的高矮胖瘦都不一样——”封司幸放下手,没好气道,“不然你以为,怎么你一说,我就答应帮你了呢?因为我知道你那朋友八成是被冤枉的。”
如果是尤峰主说的,那么就证明姜南的确在多年前已经身故了。
“那甘棠山死的那个,是他的假冒者?”
“哎呀,我的师兄啊,你有没有认真听我说话?”
封司幸扶额哀叹:“我都说了,甘棠山压根没死人……那个人的血都凝固了,你知道什么叫凝固吗?”
“就是他死了,是被姜南的徒弟制成傀儡控到了那里,结果被捅穿了!”
“我偷听他们说,邳川已经传讯解释了,要求我们放人。”封司幸一摊手。
“那就好,他是不是很快会被放出来?”黎照瑾松了一口气。
“那可就糟了!”封司幸匆匆打断道,“佘晋峰主来找我姑姑了,他兴许同你那朋友有什么恩怨,现在想尽办法把他扣在剑阁,只等消息还没传开,先给他定罪论处。”
“什么!”
“你那朋友不是宁无俦的儿子吗?当年血洗仰风山庄,生生让剑阁背了‘白鬼阁’的臭名数十年,我跟你讲,在这里想要他命的人可不止一个呢!”
黎照瑾也知道形势刻不容缓,眉头紧锁,“刚好我被分到了午峰,有机会进囚岭。”
“你不要命了!”
封司幸压低嗓音,她咬牙道:“你是想叛宗吗?”
“司幸,你知道的,我在剑阁做过很多不愿意的事,现在明知道有隐情,还要坐视不理,这违背道义。”黎照瑾拂开了她的手,“多谢你能告诉我了,记住,此后种种,都与你无关。”
小姑娘抿着唇,深深注视着面前的人,笃定道:“黎师兄,这件事还必须我来……”
“我手上有囚岭的禁令,整个剑阁无人敢拦我,我可以偷偷把他放了。”
“司幸!”黎照瑾不认可道。
她却粲然一笑,鬓角流苏轻晃,像是一朵明艳的迎春花:“别磨磨唧唧了,我乃丹羲阁少主,父亲是剑阁长老,姑姑是酉峰峰主,不过是提前放个无辜的人,谁敢说我不是?”
“大不了,我就回丹羲阁找母亲告状,佘晋长老从小就看我不惯,给他添点麻烦,乐意至极!”
“这会不会太冒险了?”黎照瑾依旧不同意,却被那人匆匆打断。
“黎师兄,你担心我还不如担心你自己,要是又被抓住小辫子,吴叔叔也保不住你……况且,你的弟子令只能进不能出,如何救得了他?”
黎照瑾还想说些什么,最后只见黄衣小姑娘欢快转身,一摆手。
“安心啦,现在趁着他们下手之前把人带出来才是重点,别扯这些有的没的!”
她微微扬起下巴,叉腰道:“黎师兄,你就看好吧”
“我,封司幸,一定完完整整妥妥当当把你朋友救出来!”
她啪啪地拍着胸膛,像是只骄傲的小孔雀:“咱俩,过命的交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