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暗的甬道里,踢踢踏踏的脚步声打破了万年的死寂。
嗒嗒嗒——
来人步履匆匆,一脚踏入水洼,湿泥裹了满鞋,他“啧”了一声,又将火把举得更近了些。
沈扬戈越发不安,直到拐入下一个岔路,脚下坚实的地变成了柔软的触感,他踉跄稳住身形,这才惊觉,自己像是走在了ha蟆的肚皮上。
这是怎么回事?
还不等他看一眼路册,只见地上隆起一处,就像有谁正用尖利的指甲戳着这层阻碍,它越长越长,将地面撑成薄薄的一层白皮。
在沈扬戈惊骇的目光下,那层“胎膜”破了。
一只泛青的长爪赫然探出,它一把撕开阻碍,从黏糊糊的半透明水中探出身子,全黑的瞳孔,第一时间便牢牢锁定了面前人。
“咯咯。”那东西笑了,咧出一排鲨鱼牙,反射着森白的光。
沈扬戈脊背发冷,他一把抽出拂雪,手起刀落。只见寒光一凛,那玩意的头颅便辘辘滚落,而那只爪子依旧死死嵌在皮里。
没有血液,在这怪东西首身分离的瞬间,只有那种粘稠的半透明液体炸开,又腥又臭,像是鱼腥的味道。
沈扬戈厌恶地往后避了两步,却见地上的头颅依旧阴恻恻地注视着自己,正欲转身离开,只见那头颅似乎动了一下。
什么!
还不等他看清,脚踝便突然传来了尖锐的刺痛。
唰——
他反手又是一剑,这才从桎梏中挣脱出来,只见一只绿色的断爪正牢牢攥住了他的脚腕,爪尖甚至抠入了他的皮肉。
沈扬戈挣了挣,始终甩不掉,他强忍着用拂雪撬开断爪,不敢停留,转身就往身后跑去。
刺啦刺啦!
身后破腹而出的动静不绝于耳,拥挤的甬道中脚步凌乱,一个、两个……密密麻麻的怪物跟了上来,像是嗅到了血腥味的鬣狗,紧追不舍。
“咯咯咯咯……咯咯……”怪笑声此起彼伏。
沈扬戈心提到了嗓子眼,他路况不熟,也没有那些东西跑得快,一次次被扯住了肩膀,用剑生生削断了怪物们的五爪,又一次次死里逃生。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在某次怪物按上火把,发出凄厉惨叫时,沈扬戈眸光一亮,他好像发现了怪物的弱点!
火!
他赫然转身,一把往前抛出火把,又看准时机,往前方的断崖纵身一跃。
只见烈焰所及之处,浑身光溜溜,显示出不正常青色的似人生物纷纷怪叫着,四散躲避。
但随即,它们又如洪水般聚拢,紧随着倾泻而下。
没错!
沈扬戈不再耽搁,他双手捏诀,指尖飞快划过红芒,顷刻间,一种燎人的温度从他身前发出。
“拜请离神,万物归尘。”
最后一个字落下,深坑里骤然火光滔天,巨大的火龙咆哮而出,顷刻间将那群无毛怪吞噬得一干二净。沈扬戈也没想到自己捏的诀有那么大威力,他的瞳孔微缩,节奏就乱了,等反应过来时,手忙脚乱召起拂雪,急速捏了把凌空诀,这才卸力滚了下去。
“咳咳、咳!”他吃了满嘴灰尘,艰难地爬起身。
宁闻禛也给他捏了把汗,他看了看头上断崖的方向,又看着四周一望无际的黑暗,皱眉道:“扬戈,你太莽撞了。”
“这种地方用东方离火,你不要命了!”他又急又气,见沈扬戈满脸黑灰,正老老实实翻着路册,舍不得说得再重了。
他认出了那个东西,融江鬼,是阴梧十恶之一,智商奇高,往往一只就足以掠食百人,更别提着源源不断的数量了。
好巧不巧,它们害怕的只有东方离火。
第一次用火,它们一定会躲避,迷惑对方的同时,判断这火是否能伤害自己;一旦确定是凡火,那么这群东西就会凶相毕露。
而沈扬戈,只能说是歪打正着——他正好在融江鬼最大意的时刻,使出了最致命的东方离火。
兴许被烧成焦炭的融江鬼,至死都以为,是遇上了比自己还要阴险狡诈的对手。
对此,当事人却一无所知,他掏出了小册子,又捏了把火术,正欲借助亮光看下路径,余光却不经意看见了肩头的一点白。
惨白的,锋利的——
喙。
敏锐的第六感促使着他就地一蹲,翻身滚了出去,咔啦咔啦,是撞断枯枝的声音,他下意识反手格挡,狠狠一握,恰好攥住了袭来的尖利的骨刺。
不是枯枝,是化骨迦陵!
沈扬戈浑身汗毛乍竖,他扬手挥出一道烈焰,堪堪照亮了此方天地,在看清的瞬间,哑然失声。
密密麻麻的,雪白的骨架嵌在石壁的每个角落,它一路堆积,像是白雪覆盖的山壑。
他来到了,化骨迦陵的巢穴!
*
逃逃逃!
宁闻禛厉声道:“跑!”
沈扬戈二话没说,转身就往下一个入口飞奔,身后继续传来了雪崩的声音。
喀吱喀吱,沉睡已久的食尸骨鸟们开始苏醒。
它们拥有锋利的爪钩,足以击碎岩石,轻巧地掀开猎物的头骨,飞起来时,骨翼在石壁落下白色划痕,发出令人牙酸的刺啦声。
沈扬戈丝毫不敢停留,玩命狂奔。
宁闻禛紧随其后,他试图阻拦,却发觉自己依旧无法对它们产生一丝一毫影响,也只能咬牙放弃。
不对。
哪怕身体在极速运动,他的思维却冷静得惊人。
如果说遇见了融江鬼是第一关,那么化骨迦陵的巢穴就是第二关——扬戈用离火逼退它们,结果摔入化骨迦陵的巢穴,引得它们苏醒,一环扣一环。
可宁闻禛察觉到了其中的违和感——按照正常情况来说,化骨迦陵凶性虽大,但无独立思维,根本不如会诱捕设伏的融江鬼难缠,为什么融江鬼的下一个陷阱,会是化骨迦陵。
况且,克制融江鬼的东方离火,也是化骨迦陵的克星,没有人会蠢到在连环计里用同一种解法。
有没有可能,化骨迦陵只是障眼法!
想到这里,宁闻禛用神识一扫,却见丝丝缕缕黑气早已遍布,融入黑暗之中,悄无声息。
它们拧成一只利爪,找准时机向沈扬戈扑过去。
糟了!
见状,宁闻禛大脑一片空白,他下意识就冲了上去,令人惊诧的是——那只利爪,竟然禁止扼住了他的咽喉。他被掐着,视线上抬,黑暗的石室霎时血红一片,天花板上赫然睁开了一双巨大的独眼。
它骨碌碌地滚动着眼珠,骨碌碌骨碌碌,飞速颤动着。
看到了看到了看到了!
一个、两个、三个……无数个眼睛在墙壁上裂开,它们急速转动,贪婪地扫视着,就像要掉出来一般。
看到了!
最后在某个瞬间,所有的眼睛,大大小小的独眼,一同死死盯着正中间的宁闻禛。
它们餍足地弯了起来,像是狩猎成功的胜利者。
看到了看到了看到了!
它们在宁闻禛的脑海里窸窸窣窣地低语着、笑着、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尖锐,最后竟成了啸叫,几乎要刺破耳膜。
宁闻禛脸色煞白,他不知道自己如今是什么状态,却被刺激得口鼻溢出鲜血。
他的视线变得通红,血丝密布,齿间咯吱作响。
“万目公。”他颤抖着挤出了三个字。
谁知,满室的独眼在听到这个名字的瞬间,瞳孔微微放大,随即癫痫般震颤起来。
“它”似乎在狂笑:“你认得我!你竟然认得我!”
“哈哈哈哈!竟还有人认得我!”
他狂喜着,拧紧了宁闻禛身上的束缚,缠绕而上的红色血管一点点收缩,听着那人的肋骨胸腔被挤压,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小子,算你、算你命好!我好久没见过人啦!算你命好,可以把你的眼睛剜出来!”它兴奋地瞳孔都在不断放缩,好似喘着粗气的疯牛,“放在哪里好呢,就放这里好不好,我可以让你一起看!”
它规划着,将宁闻禛高高举起,凑近到最大的独眼前,细细端详着新鲜的玩具。
“你不是……死了……吗。”宁闻禛喘不上气,他艰难道。
“死了……”独眼微微眯起,它似乎回忆了一下,随即暴怒起来,无数血丝迸裂,像是蛛网般,“那群小崽子,那个贱种!我要杀了他们!”
“把我困在这个鬼地方!竖子敢尔!”
话罢,它又微微眯起眼睛,目露怀疑:“不对!不对!你怎么会知道的?”
“你怎么会知道?”
“怎么会知道?”
那些独眼又开始细细密密念叨起来,男女老幼的声音混杂在一起,像是一大群的蚊子在嗡嗡作响。
“你是谁!”
宁闻禛被摔飞出去,他狠狠砸在地上,猛地咳出一口血,他捂住口鼻,愣愣看着满手血腥。
这是……
魂体也会受伤流血吗?
还不等他反应,猩红的血刀又狠劈过来,他就势一滚,刃锋堪堪掠着肩胛没入地面。
“你是谁你是谁你是谁!”
“谁是你谁是你!”
“是谁是谁!”
所有独眼开始尖锐质问,无数声音穿透他的耳膜,直接挑动着神经。
宁闻禛强忍着恶心,他撑起身子:“我倒要问你,被杀之后,是如何被困在这里的。”
“……”此言一出,所有的瞳孔都凝固了,最大的独眼往前探,它几乎要从岩壁顶端垂下来。
它细细端详面前的青年,随即又弯起:“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