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是你。”
“那个小娃娃,宁无俦的孩子。这可真是——”它怨毒地瞪大了眼,几乎要咬碎牙,“冤家路窄啊!”
宁闻禛笑了笑:“万目公,你可算记起来了。”
毕竟当年,他可是亲眼见证宁无俦击杀面前人的,将他的万目一颗颗剜下来,塞进他嘴里。
“我非得把你生生剐了,以解心头之恨。”
宁闻禛却丝毫不惧,他抬手道:“辞灵。”长剑应声而凝,暗芒锋利。
“你以为还能用同样的伎俩吗?我告诉你,这儿是为了困魂专门设的,只要被我捕捉的魂体,无一例外,都会成为我的一目。”
“这也是我答应剑阁守在这儿的代价,因为你们毁了我的肉身,但我的灵魂,不死不灭……”
“答应剑阁……”宁闻禛愣住了,冷不丁地,寒意从脚底蔓延上脊背,他几乎冷得打颤。
他怎么忘了,青蚨石窟根本不是湫林秘境的一部分,它自始至终,都是雪衣剑阁的东西。
“方才跑的那小子,是你同伴吧。我一时老眼昏花,没瞧见有个你,把你拖进来,但是让他溜了……不过,你以为我就是最后的保险吗?”万目公桀桀笑了起来,“还有呢,后头还有呢。”
“扬戈……”宁闻禛喃喃道,他反应过来,果断起身,辞灵直指前方,“你现在让我走,我还能留你一命。”
“好大的口气!”独眼又笑了,它一见到辞灵,眼里的怨毒浓郁得要滴出来了,“我决定了,一定不让你死得那么痛快。”
“当年宁无俦能杀你,我如何不能。”宁闻禛的瞳孔变得幽深,他的声音变得渺远,宛如深渊里传来的低喃。
“你还能有什么招?”
宁闻禛目光一凛,辞灵便铮然出鞘,它悬停于面前,开始剧烈颤动起来,化作万千剑影。
每一个剑身都闪着森冷的光,锋利到几乎要割伤人的眼睛。
万目公打了个寒颤,它的声音有些扭曲:“我是魂体了,我是魂体了,你伤不到我!”他似乎找到了底气,大声嚷嚷道:“别以为我会怕你!你想用你爹那招对付我!”
“可我是魂体了,经历炼魂炉熔炼的魂魄,别说凡器,就是神兵也休想伤我分毫!”
“哦?”宁闻禛轻巧握住辞灵,他轻轻一戳,墙壁上的独目便开始发出哀嚎,泣出血泪。
啪地一声,它挣扎着,从墙上剥落,径直掉在地上,摔成一团烂泥。
宁闻禛淡淡注视着最上方的独目。
“不入流的废物,也配在我面前叫嚣。”
万目公怨毒地盯着他,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却同时深深忌惮着。
为什么,为什么他用那把剑还能伤到自己!
这不可能!哪怕辞灵名列神兵前三,也不该能直接伤到他的魂体。
宁闻禛反手松开,辞灵悬空而立,又轻轻一抬,万千剑意便如流矢般疾驰而去。
“等等!”万目公骇得破音,他惶急道,“我认输了!我认输!”
宁闻禛的手一压,利刃堪堪悬在独目跟前一厘。
寒芒几乎要刺穿瞳孔,独目的血丝暴起,咬牙颤声道:“你放过我、我什么都告诉你……”
宁闻禛似乎被他说动了,他指尖微动,霎时所有辞灵分身便消失得一干二净。
万目公这才松了口气,可还不等他喘息片刻,就听青年淡淡道:“不过——”
“我为什么要听你说呢?”
“你是想要!”万目公赫然瞪大了眼睛,他才反应过来,可也只来得及说这一句话,便瞬间干瘪下去,变成枯骸嵌在石壁之上,像是从中间被吸干的果皮,空荡荡的。
他最后的一眼,只看见无数黑影从宁闻禛的脚下蔓延,它们探出了触须,布下了天罗地网。
那人就像是站在蛛网最中心的猎手,他从一开始,就没有打算留活口。
不过……万目公也露出了恶毒的笑。
他也留了一手。
这小子想要读他的记忆,可他的记忆呐,嘿嘿。
带着浓郁的恶意,万目公彻底湮灭在了这处角落,无人知晓,寂静无声。
宁闻禛读取了万目公的记忆,他阖目翻阅了一遍,眉头却越皱越紧,到了最后,他猛地睁开眸子,无端带了火气。
“这个蠢货。”他难得骂了一句。
万目公的记忆里,就只有眼睛眼睛眼睛。这个畜生见过的好看的眼睛,除了没得手的,尽数被他剜下收藏了。而他关于剑阁的记忆,也只有各种弟子的眼睛。
该记得的东西,这个废物是一点都不记得。
但毋庸置疑的是——扬戈有危险。
雪衣剑阁在围猎他。
宁闻禛不再犹豫,他侵吞了万目公的所有力量,场景再度暗了下来,切换成先前黝黑的模样,化骨迦陵正安静地从甬道往回走,尖利的爪子碾在碎石上,发出喀吱喀吱的声音。
扬戈呢?
宁闻禛的心悬到了嗓子眼,他二话不说,转身便往黑暗中追去,可在下一刻,他却从化骨迦陵的身躯上穿透过去。
他又变成魂体的模样了?
宁闻禛来不及细想,便迎着无数空洞眼窝的骸骨冲了过去。
“扬戈,沈扬戈!”他呼喊着,祈盼自己的声音被听到,地上蜿蜒洒了一路血迹,他跟着绕过了几处岔路。
左二,右一……
他凭借看的几眼路册,勉强拼凑出了后面的路径。
地上的血迹越洒越多,最后成了拖曳的血痕,宁闻禛的心像是被无形的手死死攥紧,他几乎找不到自己的呼吸,喉间干涩无比。
“扬戈……”他张嘴,却哑然失声。
终于,在绕过最后一个岔口时,他遥遥见着沈扬戈的身影。
一种失而复得的感觉席卷而来,那个瞬间,宁闻禛腿一软,堪堪扶墙才稳住身形。
沈扬戈如今颇为狼狈,他一路边战边退,到最后甚至只能拄着剑鞘往前蹒跚。他肩膀上被划出长长的伤口,鲜血顺着衣摆,滴滴答答淌了一路。
庆幸的是,他找对了路。
化骨迦陵似乎行动受限,离巢穴越远,它们行动愈发迟缓——到最后,就成了牵线傀儡,举止僵硬。
那群枯骨鸟们与沈扬戈一前一后,走得越远,返回的就越多。
宁闻禛重重松了口气,他强压住紊乱的心跳,快步跟了上去。
他和沈扬戈停在了最后一个路口。
沈扬戈颤抖着手将拂雪归鞘,又从怀里摸索出了路册。经过方才一遭,他已然脱力,手抖得几乎展不开纸张,徒然在上面抹了一道道血指痕。
“是这儿,没错。”沈扬戈再度确定最后岔路的位置,又珍重地将书卷阖上,放回胸前。
他转着手腕,谨慎地旋转机关。
咔吱咔吱。粗糙的摩擦声传来,最后一道石门缓缓开启,缝隙间簌簌落下碎石。
沈扬戈皱眉,挥开眼前的尘土,一间空荡荡的石室就突兀呈现在他的面前。
空的?
他不确定,又仔细往里张望片刻,再度掏出路册对比——
没错啊,就是这儿了。路册显示,只要走过石室就能出去。
难道还有机关?
沈扬戈有些踌躇,他看了眼身后黑黢黢的来路,又摸了摸自己的胸口,盛逢的木石之心就藏在那里。想到这里,他眸里闪过坚定。
他迈入了石室。
宁闻禛也跟了进去,他打量着四周,这是一间比化骨迦陵巢穴要小的空室,四周都是料峭石壁,上面还有纵横的刻痕,看上去像是一刀刀开凿出来的,深浅不一,格外粗犷;而地面却异常平整,像是被细细打磨了一般,与周遭格格不入。
此时,一阵风从身后拂起鬓发。
像是有什么东西轻轻呵了口气。
福至心灵间,他与沈扬戈骤然转身,在看清的瞬间,瞳孔微缩。
只见进来的石门背后,斜上方正嵌着一尊怒目罗刹像。红发蓝躯,手中舞着一柄重锤。
此时它正活动着僵硬的关节,咆哮一声,猛扑下来!
会动!
“扬戈!”宁闻禛下意识一推,却推了个空。
沈扬戈也反应过来,就地一滚,堪堪避开一锤。霎时间,碎石迸裂,地上被砸出一个深坑。
电光火石间,宁闻禛想起了曾经最后一间石室也有活石像……但还不等他细想,就见石像罗刹举起大锤再度猛地一击,沈扬戈横剑于身,被重重击飞出去。
宁闻禛抽出辞灵,顺势一撩,不料劈空的同时,他愕然惊觉,石像并没有继续攻击的意图。
它在一击之后,非但没有乘胜追击,反倒维持着怒目圆睁的姿势,定格在高高举锤的姿态。
石像的动作戛然而止了。
怎么回事?
轰隆隆……
不寻常的地裂响动传来,伴随着碎石扑簌簌滚落,不妙的预感油然而生。宁闻禛骇然回首,下一刻,只见中央的地面赫然裂开一个深坑,顷刻间,沈扬戈跌落下去。
是陷阱!
“扬戈!”宁闻禛扑了过去。
还不等他跟着一同落下,耳边传来了一声轻微的裂帛声。
嚓——
紧接着,他又看到了沈扬戈。
漫天的血溅开,劈头盖脸洒了他的满身。一瞬间,万千尖锐嗡鸣同时响起,他的大脑一片空白,跪倒在地,哑然失声。
只见那人被高高举起,穿透在一根藤上。
当胸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