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他从来救不了任何人。
张堰桉轻巧地蹬在地上,他大声喊着:“云州大疫!云州大疫!”像是巫祝祭祀中的大祭司,穿着色彩斑斓的礼服,举着法器手舞足蹈着。
他没有节奏,狂笑着,挥动自己的胳膊,开始舞蹈,旋转着,拥抱瓦蓝的苍穹,妄图撷取太阳。
“云州大疫……”
四周陷入死一般的寂静,时间凝固了,葱油的香气飘到一半,便如石头般坠了下来,摔得粉碎。它肥胖的身躯又挤入人们的鼻腔,塞住喉头,成了油腻腻的棉絮,梗住他们的呼吸。
“云州大疫!”他展开双臂,仰天喊道,眼尾落了两行清泪。
他的声音如此悲怆,几乎要刺破所有人的耳膜,让他们从血肉里长出倒刺,活生生被扎死。
终于,有人动了:“闭嘴!”
“啊!!!疯子!!!”
“闭嘴,你这个疯子!”
人群骚乱起来,有的逆行,捂住耳朵就往家逃,身后仿佛有猛兽在撕咬,有的顺流,赤红着眼,抄起家伙就往来赶,恨不得生生嚼碎那人的骨头。
乱了乱了!
原本安逸的小镇,瞬间炸开锅,热油四溅,要将他们炸得皮开肉绽,炸得骨头都酥烂,一抿就掉渣。
啪地一声,碎瓦四溅。
殷红的血顺着额角淌落,张堰桉微微侧头,沾血的瓦裂在脚边,他瞪着通红的眼,却没有看向动手那人,而是直愣愣地环顾四周。
喧闹的人群涌了过来,恍惚间,他笑了起来。
鲜血渗入齿缝,露出森白的尖牙,像是吃了人肉的狼。
*
夜里,霜叶镇外南行十里的破庙内。
沈扬戈用着张堰桉递来的药,糊着张堰桉脑门上的伤。
他的脸色着实不太好看,自从在人堆里把这人拖出来,歪歪斜斜地御风逃窜开始,就已经很难看了。
“嘶……疼疼疼!”那人还插科打诨着,“扬戈兄弟,你是不是公报私仇啊!”
沈扬戈哐地把小药瓶往地上一怼,冷硬道:“你也知道?”
张堰桉慢吞吞地收了东西:“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无非是觉得我疯了,我不理智。”
“你做这些没有意义,除了让大家人心惶惶以外,有什么作用?”
张堰桉也不笑了,火堆在他面前跃动,忽明忽暗地打出阴影:“你知道我想做什么的。”
沈扬戈喉头一噎,破庙沉寂下来,连呼吸声都几不可闻。
宁闻禛跟了他们一路,自然也知道张堰桉是什么意思。
明天,沈扬戈就要去见纪安珣了,可笼罩其中的阴云仍未散去,他们至今也无法确定,所谓的“幕后黑手”是否存在,甚至没法排除纪安珣的嫌疑。
最好的情况,就是纪安珣愿意动用木石之心的力量,祛除云州的大疫。
最差的情况,就是纪安珣为罪魁祸首,他是大疫的根源,沈扬戈羊入虎口。
一旦剥离了木石之心,都不用等剑阁寻来,他就能在这儿丢了命。
张堰桉那么一闹,必定成为凶手的眼中钉肉中刺,他希望趁着最后的期限,确定凶手是谁。
“扬戈,我拿你当亲弟弟,自然不会骗你——我希望你能相信我,”
“可你不相信我。”沈扬戈一针见血,“你如果相信我,就不会拿自己当诱饵了。”
原来是这样啊。
自尊心受损了啊小扬戈。
张堰桉恍然大悟,他夸张地挪过去,勾肩搭背道:“这你可就说错了,扬戈啊,你也说了,我是当诱饵的,要是我不信你,怎么会把命交到你手里呢?”
沈扬戈没吭声。
张堰桉继续洗脑:“你想啊,我这么做,就是出于对你实力的绝对信任。我今天闹那么一出,若是凶手沉不住气,今晚就得来取我狗命,到时候你把他拿下,明天美滋滋去找纪安珣解疫,岂不妙哉?”
妙个屁。
沈扬戈堵着一口气,又恨恨瞪了张堰桉一眼,像是只气鼓鼓的河豚,挪到向门的方向了。
“睡觉,我守夜。”他抱住了拂雪剑,声音冷硬。
张堰桉无奈扶额,这臭脾气,和他那亲弟弟还真有的一拼呢!
都像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
他叹口气,啪叽躺倒在地,背后凉飕飕的,左脸却被火堆烤得暖烘烘,连带着伤口有些痒,像是要春天的地里长嫩芽一样。
“扬戈,你没法确定的事,我来。”张堰桉注视着上头缺了一大块的屋顶,一颗颗默数着星星。
此时,他的语气沉静下来,才真正有了长辈的模样。
“我知道你心善,你赌的是自己的命,也只想赌自己的命。可你想想,你我的命,同整个云州相比,又算得了什么?只要能加一点儿胜算,都是值得的。”
“如果今晚一切顺利,没人来找咱们麻烦,那明天你就一个人去了。”
“我带你一起。”
“哎,有福同享,有难就不必同当了哈。”张堰桉打着哈哈。
“你一个人很危险。”
“谢谢哈,你比我更危险。”张堰桉摆摆手,“古人云,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我在这儿,如果真凶找上门,那我给你留信,你替我报仇;你去找纪安珣,如果没回来,我也能确定是谁,找我弟给你报仇。”
“可……”沈扬戈刚想反驳,就听那人掰着手指长吟道。
“若是你没回来,我就给你挖坟、立碑、写悼词……就写‘霜叶忠魂,侠肝义胆’,这个怎么样?”
他又嘿嘿笑了起来:“我觉得挺不错的。”
许久,沈扬戈闷闷的声音传来。
“睡觉!”
张堰桉哂笑,听话地闭上了眼睛。
唔,也不知道他那个傻弟弟在干什么?不会还在练剑吧……
呆瓜,都是呆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