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一的贺礼,就这样凋零了。
沈扬戈维持着抬手的动作,他的目光随着白蝶一同死去。
一场莫名其妙的闹剧。
此时,周见霄终于不愿理会,转身离去。
而等自家少主往里走时,老管家脸上的殷勤尽敛,他回头望去,背手而立,目光冷淡,高高在上俯瞰着。
“逍遥宗前,不得喧哗,不得吵闹。”
沈扬戈置若罔闻,他木然地蹲下身子,将蝴蝶捡了起来,一片片,一朵朵,全部拢在掌心。
他的师父没了。
他还那么年轻,在很多很多年以前就没了身体,东拼西凑了那么久,如今连魂魄都碎干净了。
世上再也没有姜南。
也没有周见霄。
不知为何,他似乎也成为了傀儡,眼里干涩,再也没有一滴眼泪。只能感受到满喉铁锈味。
蝴蝶的尸体像是纸片般,落在掌心里轻飘飘的,被风一吹,就散了开来。
沈扬戈低头捡着,身边是长剑出鞘,群聚而来的弟子,耳边喧嚷嘈杂,似乎有人认出了他,高呵着“抓贼人”“沈扬戈”的话……
此时,他突然听到了很轻的一声。
“姜南。”
从正前方传来,就在他的头上,牌匾之下——
只见周见霄迈出了一步,右腿才跨过门槛,下一秒,整个人却定在原地。
身旁众人变了脸色,周管家更是急得跳脚,他慌不择言,挥舞着手臂,咆哮着:“把他赶走、速速驱离!”
周见霄缓缓回头,时间仿佛被无限拉慢,他的目光落在了满地的蝶翼上,最后定格在了沈扬戈脸上。
又是那种让人读不懂的目光。
是他站在门外,目送姜南和沈扬戈离开时,也是他听着姜南嘱咐去熬药时的目光。
此时,沈扬戈清楚看到那人肯定开口。
“姜南。”
他愣住了,身边倏忽飞起无数蝴蝶,它们纷纷霎时坠落,夭折。
那也是他,千千万万的,无数的他。
他回来看他了。
此时,巨大的悲哀海潮般袭来,彻底将沈扬戈吞入漩涡,他胸口血气翻涌,倏忽间,呕出一大口血——
难怪!难怪!
他愣愣注视着面前沾血的蝶,颓然跪坐于地,又哭又笑,无比悲哀。
原来鹤镜生最后说的,是这个意思……
寂相思,只有生离,不能死别。
所以,他师父早就做出了真正的寂相思,什么药效有缺,有时候遗忘了还会想起来——不是因为他的傀儡之躯,或是赤心石不纯。
只是因为他一死,寂相思就会失效。
于是周见霄每一次埋葬他后,药就会失效,他会重新想起,然后继续等待,等待着爱人下一次到来。
姜南耗尽一生,最后却落个前功尽弃,他至死都没有逃出鹤镜生的陷阱。
他们所有的努力和苦难,只不过是供人消遣的戏码。
“就是沈扬戈!”
“沈扬戈!拿命来!”
周遭喧哗骤起,一根绳索袭来,沈扬戈强撑着翻身躲过。
他被认出来了,无数鬣狗群拥而至,他们举着锃亮的刀刃扑了上来,恨不得将他分割,大快朵颐。
沈扬戈被围在人群中,像是落入绳网的困兽,利刃在他的脸上身上划开伤口,有人高喊着:“这个贼人竟知道我派秘法!”
“他躲过了千诀术!”另外的人骇然道。
“画水阵,他竟然会画水阵!”
“剑阁说的果然没错,当年沈淮渡入幽都果然有异!这个蟊贼偷学了各宗秘法!”
他们全然忘了,锈刀师姜南本就掌有天下典籍,其中更有许多术法,乃是各宗问医时,主动奉上的拜礼。
也许不是忘了,只是他们需要一个名头。
一个将圣人拉下神坛,将恶人绳之以法的名头。
沈扬戈左拼右杀,却始终挣不开枷锁,他陷在了人海中,一点点地被沼泽吞没,啃噬。
那些民间的流言蜚语、关于他祖父、关于幽都的无数脏水,终于在此刻一并爆发,劈头盖脸地浇了上来,让他无处可逃。
他的头被踩入泥泞,却依旧高喊。
“吾师,姜南姜宣澜!”
宣澜,姜南的表字——是在很久很久以前,周见霄送给他的。
姜南只告诉了沈扬戈。
这世上,只有他们三个知道。
宣澜就是姜南。
他的视线始终看向前方,层层叠叠的人群早已吞没了周见霄的身影。他被打屈了膝盖,踉跄摔倒,又被一拥而上,狠狠踩住,可那双眼睛,始终看着前方。
人群之后,一身云纹白裳的剑阁弟子安静等待。
杜幼廉睁着蒙上阴翳的眸子,露出了残忍的笑:“果然,把他抓住了。”
他兴致勃勃地转头,冲着身旁人抚掌:“师兄,你是不是猜到了今日能遇上他,所以才特意留下的。”
黎照瑾面无表情地看着下方混乱,他没有解释,端详片刻后转身离开,只吩咐一句:“留活的,阁主之命。”
杜幼廉撇撇嘴,不情不愿地应了一声。
他继续看着底下的骚乱,嘴边翘起恶劣的弧度:“自然得活着。”
至于活几分,就得看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