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扬戈曾经问过:“喜欢一个人怎么会那么痛苦?”
那时的姜南回道:“因为良药苦口,你想它医好你,就必须忍受。”
只是他们都没有医好自己。
青年骑着骏马飞驰在路上,他骑得那样快,那样快。
墨发在风中飞舞,依稀见到一点红色,像是一道淡漠的血痕,披风的一角被吹开,无数折翼的蝶像是碎纸般纷纷然然散了一地。
九月的都城,飘了满地的雪。
它们打着旋,随着飞扬的马蹄,骤然升空,又盘旋着落下,最后安静地落到地上,触角还在微微翕动,像是风吹,又像是早已死去多时。
沈扬戈腰间的引魂香袅袅,细烟还未升腾,就被肃肃冷风扯得稀烂,囫囵撕碎抛于空中,一点火星藏在翻飞的衣袂以下,遮遮掩掩,像是藏匿的一只萤火虫。
忽明忽暗,像是谁希冀的目光。
哒哒哒——马蹄声由远而近了。
“谁啊?”
“快闪开!惊马了!”
“你踩我脚!”众人一片哗然,推搡着往两边避让,慌不择路躲上了台阶。小摊贩的车后藏着乌泱泱的人群,他们警惕地瞪圆了眼睛,咬牙切齿咒骂着,又将自己死死藏在盾牌之后。
“吁!”
骏马一声长嘶,前蹄高高悬起,扬起尘土无数,几乎要迷了眼。
沈扬戈翻身下马。
“拦住他!”护卫姗姗来迟,他们拨开两旁的人群,挤了出来,刀尖银光闪闪。
“何人来犯!”
沈扬戈视若罔闻,他弃了马,肩上系着黑色包袱,鼓鼓囊囊的,里面似乎有什么在动。
他飞奔而来,只见高阶之上,周见霄一身束袖织锦圆领袍,剑眉星目,气宇轩昂,腰间还配着那把剑。
是姜南送他的“少荏剑”。
只是一切都变了,那个倚在树下吟着天文志,会笑着递给他见面礼的那个人不见了。
周见霄目光冷淡,看着面前闹哄哄的场景,只微微蹙眉。他没有开口,也没有动,只是看着无数绳索,无数爪钩,密密麻麻地铺开,织成了罗网。
它铺天盖地地罩下,沈扬戈像是亡命的雀鸟,他护住包袱,左奔右突,从锋利的间隙里挤出,依旧还在向前。
撕拉——
破披风被划开口子。
“哇!”在众人的惊呼声中,无数蝴蝶像是迸裂的花瓣,在沈扬戈的肩后炸开。
“那是什么?”
“不知道……看着,像是噬魂蝶。”
“哇靠,他不会想用这个暗杀周见霄吧!”
有识货的人看出了噬魂蝶,一时间,议论纷纷。
“少主,来者不善,咱们还是先进去,这里我们会处理。”周管家自然认出了沈扬戈,他抢先上前,低声劝道。
“无妨,看看他想做什么。”周见霄淡声道,手已压上剑鞘。
“……”
老管家迟疑地看了他一眼,却没有从那张脸上读出任何信息,只能点头。
“是。”
他又退到一旁,忧心忡忡地盯着前方。
只见无数蝴蝶生生灭灭,随着沈扬戈跌跌撞撞过来了,它们再也扇不动了,合拢翅膀,像是枯叶般打旋落下。
他像是一棵凋零的树,秋风一吹,便摇下了满枝枯叶。
越发靠近周府大门,生怕冲撞了贵客,护卫也不敢放肆,只能收了神通,忌惮地盯着不速之客。
不过有自家少主在,他们倒也不担心这个小贼敢造次。
笑话,谁人不知少荏剑对敌“不过三招”的威名!
于是,在众人的目光中,浑身是伤的沈扬戈放缓了步伐,他注视着台上的涅槃重生的天骄,一步一步走来。
身后蜿蜒了一片落雪。
最后,他在台阶下站定,一只白色的蝴蝶,从他的肩后飞越。
这是最后一只了。
其他的都死了。
像是越过迢迢高山,它不远万里,走到了最后。
白蝶羽翼单薄,只舞一次,便无力再动,身形下落一寸,又勉力继续。
它踉踉跄跄,只不过飞了一尺远,就已经落到沈扬戈胸前的位置。
周见霄注视着它,没有反应。
下一刻,一只手指抵在白蝶身下,它敛翅立于其上,触须轻轻在风中翕动。
周见霄终于开口,他问道:”你来做什么。”
来做什么?
沈扬戈垂下眸,看着白蝶,眸里闪过一瞬的迷惘。
他似乎不明白为什么周见霄这么问,可直到这一刻,那个“周见霄”的死去,才有了真真切切的实感。
他认识的那个周前辈,已经死了。
站在他面前的,是无所不能的逍遥宗唯一继承人,少荏剑之主。
下一刻,他伸出手掌,托着指尖的蝶,往前一送,愣愣道:“来贺礼。”
周见霄沉默了。
用这个贺礼?
疯子。
在场所有人只有这一个念头,他们用看好戏的目光打量,有人摸着下巴端详,眉头却渐渐拧起……
“少主,来捣乱的,您先进去,我们会处理好。”老管家试图引导周见霄进府,“贵客都等急了。”
周见霄依旧没有动。
白蝶的触须轻轻颤动着,一阵风拂过,撷下了枝头的最后一片叶。它苍白着,像是初冬的一片雪,飘飘悠悠,从沈扬戈的指尖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