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扬戈醒来时,身旁是干燥的风,落日的余晖将天幕染成金黄色,云被扯成薄薄一片,像是蒙了层絮。
鼻间充斥着沙砾被烘烤一天的热气,是刻骨的熟悉。
他瞪大了眼,撑起身子。
此时,映入眼帘的,是连绵的荒原,稀稀拉拉的灌木点缀其中,几丛枯黄的草下,就是粗沙,正是荒漠边缘与土丘交界的地方。
他到家了?
沈扬戈怀疑自己还在梦里,正惊疑不定,就听见身后传来了窸窸窣窣的脚步。
他反射性地摸剑,却摸了个空,抬头却看见拂雪正水灵灵地端在来人手里。
场面一度有些尴尬。
杨见山也有些心虚——他自己的剑削树杈卷刃了,就偷摸用拂雪劈柴。本想着用了就还,谁知道被当场抓包。
他摸摸鼻子,讪笑着将剑递了回来。
沈扬戈接过拂雪,上下打量着他,视线落在剑阁弟子服上,问:“是你救了我?”
意料中的针锋相对没有出现,杨见山心里暗自松了口气。
他点点头,眼睛亮亮的:“是我!”
话到这里,他也不客气了,一屁股坐下开始诉苦:“你是不知道,当时有多惊险。所有人都进山搜捕你,山里有怪物,大家走散了,幸亏我第一个发现你。那怪物也在,还好我吓退了它,拖着你藏了一日,等怪物和他们打起来,谁也顾不上谁的时候,我就瞅准时机——”
他眯着眼,比了一个御剑的手诀,然后猛地指天:“嗖地一声,扛上你趁乱溜了!”
杨见山说得轻松,那时他的心差点从喉咙里呕出来,愣是头也不回地往外冲。
若是他回头,就能看见——
不少人发现了他的行踪,他们目露凶光,御剑追来。不料,群聚的鬣狗还没追上,生生被雾气里探出的爪,一个个拖了回去。
怪物在给他们开路。
但杨见山没有回头。
沈扬戈听得一愣一愣的,倒也听明白了大概。
他垂眸看了看身上,又动了动胳膊:“我身上的伤,也是你治的吗?”
伤?什么伤?
在找到沈扬戈的时候,除了人是昏迷的,他身上好像没有什么伤啊……
也就是脸上被草叶划拉了几个口子,上了药,一会儿就好了。
杨见山目露迷茫,想了想,以为他那么在意自己的形象,便点点头安慰:“你放心,都上过药的,不会留疤。”
得到肯定的答复,沈扬戈怅然若失。他说不清楚是什么感觉,心里有些闷,但又有几分”果然如此”的释然。
他又做梦了。
又梦见那个人来找他。
但只是个梦。
他抿唇片刻,收拾好情绪,反应过来:“对了,还没请教道友尊姓大名呢。”
“不敢不敢!”杨见山受宠若惊,连连摆手,“姓杨,名见山。”
“见山是山,见水是水的那个见山。”
“好名字。”
杨见山“嘿嘿”挠着头,他有些不好意思,突然想起什么:“哎呀,都忘了,你昏迷了那么多天,怕是饿坏了吧!”
“我……”沈扬戈刚想说自己还不怎么饿,就见那人果断起身,抖了一身沙砾,飞速往坡后头窜。
不一会儿,杨见山又冒出来,手里捧着两只热腾腾的白胖包子。
好嘛,香气一悠,沈扬戈一下就饿了。
“尝尝!”杨见山大大咧咧递过来。
沈扬戈双手接过,他咬了一大口,滚烫的汁水在嘴里迸开,一下充盈了饥肠辘辘的胃。
他的眼睛霎时亮了。
“好吃!”他含含糊糊道。
杨见山也猛啃一大口,笑眯了眼,可笑着笑着,又垂下眸。他咽下包子,看着皮上的豁口,低喃道:“沈剑圣也夸过。”
闻言,沈扬戈咀嚼的动作微顿,鼓着腮帮子看向那人。
什么叫——沈剑圣也夸过。
“你不知道吧,这个,我做的。”杨见山指着他手里的,颇为骄傲,“我一家都是做包子的,在苍州梧桐县的一个村子里,从太太太爷爷那辈就开始了。”
沈扬戈的手放了下来。
“那时村子里来了一头熊妖,站起来有八尺高,他要吃人,骨头都能把山沟填平。”杨见山压低了声音,他龇着牙,模仿熊妖的模样,“我们和妖怪搏斗,可斗不过它,只能去求仙人救命,可他们却说——”
“妖怪胃口没那么大,它一口气吃不了我们,只要定期给它供奉,牺牲几个人,就能保整个村子的平安。”
杨见山恨得牙根痒痒:“他们简直是疯子!我们村哪儿够它塞牙缝的?”
“后来,沈剑圣来了,他斩妖除魔,救了大家,还用了非常珍贵的药材救了我太爷爷——”
杨见山在肚子上比划着:“他被熊妖抓走了,正准备吃呢,肚子被剖开了,那么大的一个口子,肠子都漏出来了。大家以为他活不了,谁能救得了呢?可偏偏,沈剑圣拿出了药,太爷爷说,那一定是顶好的仙药,他就这样给他用了。”
“所以他活下来了,我们家也活下来了。”
沈扬戈听着他的描述,眼前模糊的影子越来越清晰,他笑道:“我没见过他。”
“……”
话罢,他笑不出来了。
顺着杨见山的话,他想象出了那人的模样,如果他还在,也许已经生了白发,会像天底下的祖父一样慈祥。
他也许会很少握剑,拂雪会传给他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