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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章 当归(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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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年,沈扬戈开始出现幻觉。

他总是自言自语,周遭好像有看不见的人来人往。

宁闻禛是某一天偶然发现的,那是个艳阳天,阳光透过窗柩,拓在地上成了雕花的光斑。

沈扬戈看见了,他放下经卷,蹦了过去,踩在光影之上,像是活蹦乱跳的小雀。

跳着跳着,他突然定住了,欢欢喜喜喊了一声。

“闻禛!”

宁闻禛倚在桌前,正撑头看着卷起的书页,下意识便应了一声。

“在呢。”

等等,刚刚是在叫他?

随即,他愣住了,赫然回头。

只见沈扬戈并没有转向这里,他站在光影的边缘,朝着窗外看去,像是见到了久别重逢的人,突然笑了起来。

笑意未敛,沈扬戈又低下了头,他看着脚下窗柩的纹路,声音很轻,像是一缕风。

“你又来看我啦。”

宁闻禛彻底怔在原地。

这种情况越发严重,宁闻禛知道,是功法反噬初见端倪了——沈扬戈学的太杂糅,他几乎将所有相生相克的都揉进身体,它们像是一把把钝刀,游走在他的血脉里,搅得他头痛欲裂,不得安宁。

树下的陈酒几乎告罄了。

他整夜整夜疼得睡不着,只能颤颤巍巍地用烈酒麻痹痛感,在一片混沌晕眩中获得片刻宁静。

一旦神思混乱之际,他就能看到宁闻禛。

他可以触碰到他,可以枕在他的腿上,笑着入睡。

可突然有一天,他咳得撕心裂肺,嘴边隐隐溅出血沫时,恍惚间,他见到了那人脸上的泪。

晶莹的,透明的,在月光下闪动着锋利的光。

他感受到宁闻禛拥抱着他,将脸埋入脖颈,一滴滴滚烫的液体落入衣襟,像是热油一般,皮肤上是灼烫的痛感。

“别这样,求你了……”

他在求他。

沈扬戈突然就不疼了,他茫然瞪着眼睛,看着屋顶五彩斑斓的壁画,卷云纹开始吹散,露出了盛世繁华的景象。

“我就是想见见你。”他自言自语道。

疼痛也好,喝酒也罢,自虐般的修炼也只是为了见到他。

只有在极致的痛苦里,他才能忘掉现实。

可是现在,他又把他惹哭了。

沈扬戈红了眼眶,他轻轻拍着那人的背,喉结滚动几番,笑道:“你别难过,我知道了。”

我知道了。

宁闻禛不知道他究竟知道了什么,可从那夜过后,沈扬戈再也没有尝过一口酒,哪怕再痛苦,他也永远保持清醒,熬过漫长的疼痛,睁眼到天明。

在长时间的消磨中,他的身体越来越差,时不时伴随着低低的,压抑的咳嗽声。

一声接一声,像是绵延而来的病弱。

第一百九十三年,宁闻禛的在他的发间窥到了银丝。

只是转眼间,一点银白掠过,他的动作顿住了,难以置信地凑前,小心地端详——

雾气氤上眼眸,朦胧水光中,他看见了那人墨发间夹杂的一缕白。

他撇开眼,却不忍心再看,又默默坐回了原地,小心地靠在了沈扬戈的肩上。

他说:“扬戈,放弃吧。”

“我求你。”

“离开吧。”

可他的话却没有任何人能听见。

沈扬戈向来不注意自己的模样,等到他发现时,两鬓早已霜白。他的目光从水镜的倒影中一掠而过,捏诀的手微顿,水镜霎时溃散。

他站在原地怔愣片刻,又重新起诀,在逐渐凝成的水镜中,他终于看清了自己如今的模样。

眉目依旧,但墨发早已斑驳。

这是他吗?不太像。

“真丑。”沈扬戈捞起发尾看了看,似乎是想笑的,可手心拢着斑驳的发,怎么都扬不起嘴角。

看上去似乎一切如常,可宁闻禛明显感受到,沈扬戈的越来越激进了。

他将一切都做到了极致,甚至不顾神器认主共鸣,试图强行控制转经轮。

在经历了无休止的失败后,他终于见到那人隐藏已久的崩溃。沈扬戈摔了所有典籍,他夺门而出,冲到了转经轮之下。

“你究竟想要我做什么!”他质问道。

“你是不是要我的命,你要就拿去!为什么……”他疯了一般,用尽全力冲向转经轮,只见光芒大盛,霎时将他击落。

他重重倒地,咳出一口血,又自嘲地笑了起来。

“为什么这样……”

“凭什么……”

溅在地上的血液沁入黄沙,像是洇在宣纸中,抹开一道朱砂纹路。

此时,转经轮似乎受到感召般,发出莹莹微光,忽明忽灭。

沈扬戈愣住了,他缓缓撑起身子,似乎看得痴了,又抬起手,虚虚握住那柄可恨的神器。

转经轮的光芒在指缝间流转,像是阳光洒过的窗栅,一格一格地晃过他的眼。

终于,他愣愣笑出了声,眼里有了亮光:“如果我不控制你呢,如果——我成为你呢。”

他像是找到了救命稻草般,神经质般笑了起来:“我成为你呢?”

宁闻禛骇然失声道:“你疯了!”

用炼器的法子,舍去躯体和魂魄,将魂魄一点点掰碎,最后熔炼其中。那么他就能成为转经轮唯一的主宰。

不需要控制,只需要——

舍弃掉“沈扬戈”。

多简单呐。

*

接下来的日子,沈扬戈开始布置了。他一边准备朱砂,一笔笔画着法阵,一边要将精血融入转经轮中。

他要用炼器的法子,把自己作为材料熔炼进去。

随着朱砂的法阵愈发完善,他的身体每况愈下,肉眼可见地虚弱下去,可眼底的光越发明亮。

他终于能感受到同转经轮之间的联系了,这说明,这条路是可行的。

每每想到自己就要成功了,沈扬戈就难以自禁地开心,他时时坐在台阶上托腮看着自己的杰作,期待着那一日的降临。

直到,朱砂落下最后一笔。

沈扬戈跪在地上,他勉力撑起身子,试了好几次都站不起来。鼻间一热,铁锈的液体便溢了出来,他着急忙慌地捂住口鼻,又用衣袖掩着,最后踉踉跄跄地走出阵法,才敢哇地一口吐出鲜血。

他低垂着头,夹杂银丝的发落在胸前,看着满地的血腥,突然咧嘴笑了。

“幸亏来得及。”

他毫不在意地抹去血渍,轻轻哼起了小调。

当晚,城主府的灯亮到很晚。沈扬戈换上了最好看的衣服,一层层地套上,抚平褶皱,又将所有配饰带在身上。

他解下了陈旧的红发绳,将毛边一一点点剃掉,重新系了上去,又在上面束起玉冠。

最后,他像是等待偷偷约见心上人的毛头小子,召起了等人高的水镜,细细打量着自己的装扮,眼底是化不开的笑意。

宁闻禛从来没看过他那么紧张又期待。

沈扬戈凑近了些,才发现自己唇色发白,看上去病恹恹的。他拧着眉,用指腹狠狠擦了几遍,直到摩挲泛红,才解开了眉头,松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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